宁时却仿若未闻，伸手扶住卫霖的胳膊，感觉身侧的人儿微微发颤，不由得将声音放得更柔，“你的居所离这里还有多远？”
卫霖借着她手臂的力道，勉强站直了些，指了指前方巷子深处：“不远了，转过这个弯......再走几十步就是。”
也好。
刚才搀扶着小卫的一侧身子，宁时便觉重量超出自己想象。
倒不如说是自己变柔弱了。
唉，眼下自己武功尽失，背是背不动了，但搀扶着走这段路还是没问题的。
“那好，你靠着我些，我们慢慢走。”宁时说着将手臂环过卫霖的腰际，让她大半重量倚靠自己身上，“若是实在难受，我们就歇一歇再走。”
卫霖慌忙摇头，苍白的脸上不自然的红晕更是明显：“......能走，不必歇。”
现在这样被她半扶半抱着，已经让她心跳如鼓，再歇下去，她怕自己会在这人面前过于失态了。
宁时颇为担忧地瞧着身侧的少女的状态，但倒是也不再多言，小心搀扶着她，一步步往巷子深处走去。
卫霖的身量比她高上些许，此刻却乖顺地靠在她肩头，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颈侧。
这段不长的路，两人却走了好一会儿。
穿过寂静的街道，缓缓走向朝廷新赐给卫霖的千户宅邸。
是的，话又说回来，得益于宁时的谋划与卫霖自身的骁勇，她们在晋阳之乱中的战功与后续的治疫之功悉数归于卫霖（经由谢禛润色上表）得到了朝廷的嘉奖。
卫霖因此被破格擢升为千户，获赐田宅，并获得了相应的军士管辖权，成为了本朝可以说是最年轻的千户之一。
听上去很逆天。
因为一则是，千户是军队中一个相当高的职务，负责指挥一千人的军事单位，通常是地方卫所的首领，拥有一定的军事指挥权力和行政管理职能，平时负责地方防御、屯田等事务，二则是晋阳是山西行都司的核心区域，属于九边重镇之一，是防御蒙古的前线，是“国家级战略要地”。
这就意味着晋阳的千户其下属的百户、总旗们都是在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老兵悍将，赢得他们的信服这对于一个十五岁的娃娃千户来讲本来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但是这彪炳的战功和钦差的上表又让这一切有了可能，并成为了现实。
而且作为少年千户，卫霖所在的千户所本来是要直接隶属于太原左卫或更高级别的都指挥使的。
按理说她会受到顶头上司的紧密关注和直接指挥，个人发挥的空间相对较小，必须严格执行命令。
不过眼下倒还好，谢禛钦差疫务，三晋之地皆可节制，现在卫霖的实际上级是谢大人，而谢大人对卫霖一直都还可以，颇为信任封赏不落——尽管回京谢大人就要卸任钦差，卫霖就得面对真正的名义上的上司了......
而且那几位“看着”老实巴交的都指挥使、总兵、卫所指挥使和卫霖相处的倒是还不错，而且卫霖也提拔了几位随她出生入死忠心耿耿的百户。
按理说她不该担心的。
但是不知何故，她就是很担忧无恙来日独自在晋阳会不会受人欺负，受人倾轧，会不会被人排挤，她毕竟无法时时刻刻看着她。
总之，不管如何，她会护好她的。
......
话又说回来这新赐给千户的宅邸。
虽是新赐的宅邸，然历经前番战火摧折，尚未来得及细细翻修重整，乍看之下，难免显出几分仓促与未竟之意。
其可贵之处，大抵也唯有这颇为可观的占地面积了——门庭开阔，院落深广，依稀可见旧日鼎盛时的格局与气派。
刚转过巷口，便见不远处一座宅邸门前灯笼高张，两盏红纱灯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温暖却朦胧的光晕，其制式格局，想必便是目的地了。
灯影昏黄的门厅前，赫然肃立着两位身着百户服饰的军官。
两人如青松般笔挺地杵在那儿，面色凝重，时不时焦急地朝巷口张望，显然已等候多时。
昏黄的灯光将他们的身影拉得老长，在青石板上投下沉默而焦灼的剪影。
一见卫霖被搀扶着现身，两人立刻快步迎上，抱拳行礼：
“卫千户！您可回来了！”
声音在寂静的夜巷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与急切。
一眼便知道是军中的事务或是治下的文书问题。
卫霖强忍着腹痛，试图站直身子，维持千户的威仪，但额角的冷汗和微颤的声线还是泄露了她的不适：“......何事在此等候？”
其中一位面庞黝黑的百户急忙回道：“禀千户，李家庄军屯的划分与都司衙门新下的文书有出入，弟兄们不敢擅专！”
另一人紧接着补充：“还有新到营的那批军械，清单在此，也需您即刻过目定夺！”
说着便要从怀中取出文书。
宁时见状，轻轻按住卫霖欲抬起接文书的手腕，目光扫过两位尽忠职守的部下，语气温和却难得带了些许不快情绪：“两位百户大人，你们千户此刻身体不适，军务虽重，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可否容她稍事休息，明日再议？”
两位百户这才借着灯笼的光晕，看清自家千户大人苍白如纸的脸色和隐忍痛苦的神情，顿时面露愧色，慌忙收回文书，连声道：“是我等冒失了！望千户恕罪！您保重身体，我等明日再来禀报！”
卫霖强撑着站直身子，借着宁时的支撑，声音虽虚弱却依然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不必明日。传令下去，各部整备，明日随谢大人车驾......一同返回京师。”
两位百户闻言一怔，随即肃然应道：“是！末将领命！”
“粮草辎重务必轻简，”卫霖顿了顿，忍住一阵绞痛，继续吩咐，“沿途警戒......就按既定章程办。”
“末将明白！这就去安排！”
两人抱拳行礼，见卫霖再无其他指示，这才恭敬地退后，身影很快消失在昏暗的巷弄尽头。
宁时这才收回目光，重新搀紧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倚靠过来的卫霖，温声道：“好了，碍事的人走了，我扶你进去。”
只听身侧的人儿轻轻一声“嗯”。
宁时借着昏黄灯影看向身侧的无恙，只见她微微垂着头，额前几缕碎发被冷汗濡湿，贴在光洁的额角。
其人气质本是冷峻，身为将官偏生了一张如花似玉的颜容，此时灯烛掩映之下，明明灭灭，更显得那张小脸苍白得可怜。
她闭着目，长睫如蝶翼般轻颤，贝齿紧紧咬着下唇，仿佛在忍受极大的痛楚，却倔强地一言不发，如此做派，更是我见犹怜。
她与无恙相识既久，却不知道她来癸水时竟有如此疼痛......
想来也是，这般私密之事，以无恙那般倔强要强的性子，定然是咬碎了牙往肚里咽，绝不会向外人吐露半分。
眼下尚是太平时日，可以在自己的宅邸中歇息缓痛。
可若是日后在军中行军之时呢？
朔风凛冽的边关，泥泞不堪的征途，身为统军主帅，她难道能因这每月如期而至的疼痛而放缓行军速度？
还是说，她只会一如既往地紧抿苍白的唇，将所有的难受生生压下，坐于帐中，指挥若定，仿佛无事发生？
想到那般情景，宁时突然生出无尽怜惜，抬手用指腹极轻地揉了揉小卫疼得发白、沁着冷汗的小脸：“忍一忍，马上就到你房间了。”
卫霖：“？？？”
？？？
她为何突然揉了揉我的脸呢？
而且是那么怜惜的温柔得能滴得出水的语气——
回过神时，她的脸又和煮熟的虾子一样了。
“好。”
又是很乖的应答。
于是宁时的唇角只能轻轻扬起一点弧度，搀着脸色突然发红、额角沁出冷汗的无恙，慢慢朝她的居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