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空隙里，林薇无聊地翻起手机相册，最近拍的照片大部分都有张燃搞怪的身影。
有人在她旁边的空位坐下。
林薇余光只瞥到一抹肃重的黑色，便已经知道是谁了。
她惊讶于自己内心的平静，好似现在即使晚上醒来发现他睡在自己身侧，也不会感到一丝一毫的惊讶。
“怎么会想去上海？”
他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必然就不是巧合了。
那么，刚才张燃在机场门口抱她，想必也不是秘密，就算没有亲眼所见，也以其他方式见到了。
现在居然能以这么平静的口吻跟她开口，也是稀奇。
林薇收起手机，从包里拿出自己的钱包，从里头拿出一张卡：“这张卡，我记得我两年前就没有带走。是你又放进去的吧？”
“我钱够用，托你的福，律所经营得不错，我每年都能收到分红。这张卡，你拿回去吧。”
她将卡递过去，脸上没有任何一丝不耐，柔和而平静。
陆雨时一身黑色的休闲商务装，神情寂寂然的，看着她递过来的卡，没有接。
“你拿着吧，去了上海，花钱的地方多，我放心些。”
他目光落在她脸上，真切地看见她脸上的鲜活光彩，眼里的生机勃勃。
很久违了。
方才在机场门口，张燃抱她时，他就站在距离二人不到十米的机场内看着，心中百爪挠心，恨不得上前去将二人撕扯开来，可最终到底是忍住了。
是他自己说，要给她自由的。
也是他自己说，希望有人能带她走出来。
哪怕那个人是张燃。
可现在亲眼看见这一幕，心中还是难受得紧。
且他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内心，原来不是“张燃不行”，而是“任何男人都不行”，他在意的，害怕的，根本不是她和张燃在一起。
而是……她的心不再只属于他一个人。
他还是不想吓到她，不想让她刚刚和张燃依依不舍后，现在要面对一个发狂的疯子，他不想用自己来衬托自己的情敌。
“伦敦好玩吗？”他语气已经尽可能地随意。
林薇将卡放进他西装口袋里：“我不好再从你这儿拿钱了，总感觉像是沾了那个孩子的血。还请你体谅一下。”
她既提到了这一层，陆雨时便不好再勉强了，只轻轻地嗯了一声。
又是一阵安静。
陆雨时惊讶于此刻的静默，两人居然再无话可说了，明明五月底林薇生日的时候，他们还有那么多话可以说。
哪怕是不体面的，痛苦的，互相折磨的。
而现在，居然是一句话也没有了。
可明明，她跟张燃在一起的时候，就有说不完的话，她面对张燃时，脸上会有各种灵动真实的表情。
不似现在这般，他能感受得到，她跟他说出口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看着他时的每一个神情，都是经过再三斟酌过的。
她明明知道他在监视她，以她的个性是绝不会喜欢，甚至是厌恶的，可她没有表露出半分的怒意。
“你现在心里，是不是对我厌恶至极？”
林薇看着候机的形形色色的人，每个人都有来处和归处。
“我之前一直以为，是我害得你变成了现在这样。直到最近，我才忽然想起很多事，年轻时候的事。”
“其实，你一直就是这样的。”
“我记得当年你去京州找我，我决定跟你回海州的那个早晨。你跟我说，不会让我后悔自己的决定。还跟我说，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为了我做了很多很多。”
“我当时很感动，因为我明明记得，你为我做那些事的时候，我连我的名字都没有告诉过你。我第一次告诉你我叫林蔷，是去电视台实习的那个雨夜。”
“后来想想，其实你只怕很早就知道了。我们只在书店有过几面之缘，可你背地里调查过我，知道我的很多信息，你知道我的课表，知道我的成绩，知道我和同学们的关系，还知道我很缺钱，知道我想参加法考……你不费吹灰之力地就帮我解决了很多麻烦。”
“我当时太年轻了。你说那些时，我只觉得感动，觉得你好爱我。其实，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和当年并没有任何区别。”
陆雨时：“所以，你现在看清了我的真面目，开始怕我了？还知道小心翼翼地应付我。我还是更喜欢以前的你，哪怕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捅我一刀。”
林薇轻轻地笑了：“你没有变，变的人是我。很抱歉，这十二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回应不了你的感情。”
这么残忍的话，她说得这么轻巧。
陆雨时到底是破防了，没办法再对这段感情视而不见，他很不解地看着她：“我不明白，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他甚至直接跳过了质问和确认的环节，明明心里想问的是——你是不是喜欢他？
可开口的瞬间，心里又好似是已经有了答案。
答案就藏在他收到的每一张照片里。
方才张燃抱她，她没有躲开，就已经能说明一切了。
……
可他还是不懂，她是什么时候喜欢张燃的，喜欢张燃什么，就这么短短一周的时间，张燃好像什么都没做，就轻松地走进了她的心，还在她心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明明他每一次都要费尽心思。
包括她为了给姐姐复仇，回了海州之后，他也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让她愿意重新接纳自己。
可张燃……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
林薇并没有打算骗他，她没有自信能在他面前撒谎，因此只能很诚实地回答：“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很平静，与其说我喜欢他，不如说我喜欢跟他在一起的我自己。我好像，又重新开始喜欢我自己了，我不需要靠流浪来逃避现实了。”
“你逃避的不是现实，是我。”他语气平静得叫自己都称奇。
比起嫉妒和不甘，他也清楚，张燃带给她的这些变化是好的，她能从那些血淋淋的惨痛过去中走出来，重新面对生活，这也是他一直期盼的。
他心里也为她感到高兴。
比起这些，其他都可以暂时放下。
想到这些，他释然地叹了口气。
“我是不如他。我从刚开始认识你，对你感兴趣的时候，就已经把你查了个底掉，后来还跟你在一起两年多。却依旧不知道你根本就不叫林蔷。”
“哪怕后来你回到海州之后，要是没有张燃告诉我，我只怕还不知道要蒙在鼓里多久。”
“可他去了一趟你的家乡，就什么都知道了。”
“他比我年轻，比我会爱人，比我……”
林薇听不下去，眼神看见前方自己的航班开始登机了，有些等不及站了起来，打断了他的自怨自艾。
“你还在演戏。你心里根本就不是这么想的。”
陆雨时抬眸看她：“是吗？我在想什么？”
林薇：“你心里在想，喜欢又怎么样，喜欢又不可能在一起。”
陆雨时没有反驳，而是直视着她的眼睛：“小雪，你好了解我。”
小雪，光是叫出这个名字，他心里的怨气和不甘都少了几分。
是啊，他们之间经历了那么多，如何是她和张燃这七天能比较的。
她和张燃之间刚刚萌发的感情是感情，莫非他们生死纠缠的十二年，就不是感情吗？
“是你自己说，你不喜欢太耀眼的人。张燃他，还不够耀眼吗？”
他们都很清楚，林薇和林蔷交换身份念大学的事情，虽然已经不是秘密，但也仅限于小范围之内。
如果有人拿这件事大做文章，挑起公众情绪，林薇注定是要深陷风口浪尖，成为众矢之的的。
无论她跟谁在一起，站在她身侧的人都会受到影响。
林薇：“你放心，我不会影响他的。真到了那一天，无论要面对什么，我都能坦然接受。我的人生，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她说完，转身而去。
陆雨时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廊桥深处，内心久久无法平静，脑中咀嚼着她方才说的每一句话。
你放心，我不会影响他的。
才几天，就这般为他考虑。
他眉心跳的厉害，揉了揉，看着她乘坐的那辆飞机慢慢启动，转头，在他视线里慢慢移动，最后来到跑道，在晚霞中慢慢加速，越来越快，腾空，起飞，驶入云端。
他心中没来由地一阵不安，捂住心口。
她不会真的爱上他了吧。
罗鹏远远看见陆雨时捂着胸口，状似有些痛苦，赶忙过来：“张董，哪里不舒服？”
陆雨时平息了好一会儿，再回过头去时，视线之内已经看不见那架飞机，他又看了一眼身旁的座位。
心中竟生出一丝恍惚，她是否真的存在过。
自己刚才莫不是在对着空气说话。
“罗鹏，你看见了吧。”
“看，看见什么？”
“林薇，她刚才……”
罗鹏一头雾水：“她不是上飞机，去上海了吗？”
原来不是幻觉。
陆雨时回过神来。
罗鹏看了一眼手表：“张董，我们回去的飞机，还有两个小时才起飞，这里太吵了。要不，先去休息室休息会儿吧。”
陆雨时站起身来，起身时看了罗鹏一眼，这两年罗鹏也变了许多。
“你现在，也不叫我陆老师了。”
罗鹏后背一阵发凉：“我哪敢。”
陆雨时没说话，最后看了一眼窗外。
随后，朝着休息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