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亮回到县城后没着急回村，买了点东西去三个姑姑家。
跟她们打听打听，他不在这几年家里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免得什么都不知道，回到村里被超出他预料的事打个措手不及。
另一方面，他毕业后即便工作分配在乡镇，以后跟这些亲戚的来往也会多起来，等他结婚的时候还需要她们帮忙，该提前联络联络感情。
叶秋萍自打上次叶烽回来后，跟两个妹妹家的关系就彻底僵了，这几个月两个妹夫见了她和薛春雷鼻孔朝天，没个好脸色。
两个妹妹也是没良心的，这么久都没来过她家串门子，在村里遇到也只是冷冷淡淡的喊她一声大姐。
村里人大多喜欢东家长西家短，喜欢看别人的笑话。
家里欠的债一直没还清，三个女儿怕被拖累很少回娘家，儿子对她和薛春雷有怨言，去省城打工快两年了一直不回家。
现在她跟两个妹妹又闹翻了。
全村人都在笑话她和薛春雷。
笑话他们两口子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笑话他们看不清自己有多大能耐，搞得众叛亲离。
薛春雷要面子，被那些话伤到了，去县城干活天不亮就走，天黑透了才回来。
叶秋萍是真后悔介绍两个白眼狼妹妹嫁到坝上，就应该让她们一辈子待在穷山沟沟里才是。
叶秋萍最近心气不顺，白头发越来越多，短短时间老了好几岁。
见到有能耐的侄子，她难得露出了笑脸。
给叶亮冲泡了一碗米花红糖水，让他解解渴，又去灶房给他下了碗面。
“大姑，你和大姑父，表姐表哥都好吧？”
叶亮总共没见过几个表哥表姐几面，且还是好多年前见过，现在就算在路上遇到也未必能认得出对方。
对三个姑姑家的表兄弟姐妹没有丁点感情。
反正说几句好听的话又不会少什么。
“你三个表姐嫁人了有自己的小家就很少回娘家，过的倒也马马虎虎，你表哥去省城干活，两三年了，一直没回来。
有段时间没给家里来信，我们写的信他也没回，我还正想问你有没有见过他？”
叶亮摇了摇头：“省城很大，我很少出学校，没见过表哥。
大姑你别担心，表哥工作忙没时间回信是正常的，我忙起来也忘了给家里、给你和二姑小姑写信。
现在想象都很内疚，你们对我那么好，我竟然连信都没给你们写过。
这不一下车就赶紧来看看你和我姑父。
说不定过几天表哥就回来了，给你个大惊喜。”
叶亮这番话宽了叶秋萍的心，也为自己一走就人间蒸发的做法开脱。
叶秋萍笑道：“他哪有你忙啊，学习最是辛苦，你总算是要苦出头了，等有了工作就好了。
一辈子旱涝保收，不用像我们一样辛苦。”
叶亮跟叶秋萍聊了会儿，问起南溪村的情况。
“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就是你堂哥原来的媳妇生的孩子生来有病，去年带着孩子跑了，前些天你大伯又给你堂哥娶了个媳妇。
我要伺候你大姑父的妈，你大姑父又要给人做工，实在走不开就没去，不知道人怎么样。
你大伯昨天来过，说是人很好，家里家外一把抓，你堂哥最听她的话。”
叶亮震惊。
他一直以为叶彪那样的人很难娶到媳妇，就算是娶也是娶嫁不掉的女人，凑合着过一辈子。
没想到他第一个媳妇很漂亮，现在居然又娶了第二个。
大伯大伯娘没本事又爱占便宜，对唯一的儿子倒是掏心掏肺。
叶亮很羡慕大房只有一个儿子，再蠢也是宝。
他们二房就是子女太多，他不是最优秀的那个，又夹在中间严重被忽略的彻底，只能什么都靠自己。
如果二房只有他一个儿子，他爸会对他那么抠抠搜搜吗？
肯定是事事都以他为先。
叶秋萍突然又想到一件事，看了看叶亮的神色，问：“去年你爸有没有给你写信？”
“没有，寒暑假会给我寄生活费，一直没写过信。”
叶秋萍搞不懂叶烽到底在想什么，难道真的不要两个大的了。
含辛茹苦的养大，大学快供出来眼瞅着马上就要工作了，不闻不问的是几意思。
娃小的时候靠父母而活，不理他他也追着你喊爸，等他翅膀硬了能养活自己了，还像以前那样对他，你看他还理不理你。
叶秋萍觉得叶烽脑子被门夹了。
把两个以后要嫁出去的赔钱货当宝，大费周章的给她们转到鹏城去上学，钱大笔大笔的花出去不心疼，又不管两个有出息的儿子。
“阿明考上大学后你爸回来了，给他在村里办了席，之后就把小敏小慧带到鹏城去上学，把阿明也带过去玩了一趟，这事你知道吗？”
叶亮只觉得晴天响起一道雷声，炸的他脑袋晕乎乎的。
“我爸把小敏小慧带去鹏城上学了？”
“嗯，难道你爸没告诉你？”叶秋萍故作惊讶状。
叶秋萍是有意挑拨叶亮对叶烽不满，最好叶亮不给叶烽养老。
要不是叶烽说的那些话，她和两个妹妹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叶烽那根搅屎棍让她不好过，她也让他们父子反目成仇。
叶亮像是被人迎头浇了一盆冰水。
木然地摇了摇头：“没有，没跟我和我哥说。”
叶烽太过分了。
有钱让叶敏叶慧去鹏城上学，怎么就舍不得多给他寄些钱。
他知道户口不在本地的，上学要交高额的择校费。
择校费是学费的很多倍。
叶烽一年只给他寄四百，叶敏叶慧不是鹏城户口，一个人每学期光择校费恐怕都不止四百。
还有，叶明能去鹏城玩，为什么不带上他？
怎么能如此对他。
叶烽到底有没有把他当儿子。
叶亮气得手指哆嗦。
在他的观念里，家庭财富应该倾向于儿子才对。
毕竟对女儿投入再多她也要嫁出去成为别人家的人，挣的钱有几个是花在父母身上，生的儿女也跟别人姓。
儿子就不一样了，要给父母养老，也能为家里传宗接代。
可以前的叶烽从没区别对待儿女，他们兄弟有的叶敏姐妹也有。
只有方小芝会暗里偏向他和叶朝，叶烽跟方小芝离婚后，就再也没人对他更好。
现在叶烽不仅偏向两个丫头片子，把人带去鹏城上学连说都不跟他和叶朝说一声。
对叶明也比对他和叶朝好太多。
岂止是过分，简直没把他和叶朝放在心，完全不把他们当成一家人。
叶明也不跟他说一声。
全都把他和叶朝排挤在外。
叶秋萍看着叶亮难看的脸色变来变去，继续煽风点火。
皱着眉打抱不平：“不是我说，你爸这事做的也太不地道了。
小敏小慧是要嫁出去的，伺候婆家人也不会伺候你爸，也不会给你爸养老。
他老了还得靠你们三兄弟，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你和阿朝，这老子当的也真是......
哎，算了，你也别怪你爸，他这些年很不容易，不可能事事都考虑周全。
今年过年他们怕是不会回来了，不晓得阿明是回来过年还是去鹏城。”
叶亮满脑子都是叶烽厚此薄彼，对不起他。
脑子浑浑噩噩的，已经没有心情去叶秋丽和叶秋霜家，把东西全都留给叶秋萍就走。
挑唆起了效果，叶秋萍心情明亮不少，把叶亮送到村口，关切地说：“来了县城就来大姑家住。
大姑没你爸有本事，吃喝还是不成问题。
你来了就把大姑家当成是自己的家，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叶亮强颜欢笑：“嗯，谢谢大姑，我先走了，过阵子再来看你。”
叶熔来还钱时，没跟三姐妹说叶烽把他自己和三个儿女的户口转到鹏城。
姐妹三人又一直没回过娘家，对此一无所知，否则叶秋萍还要再刺叶亮几句。
叶亮站在垭口上，望向自家的位置，内心很是茫然。
不知为何，这个养育了他十几年的山村让他感到格外陌生。
仿佛生来他就不应该属于这里。
他才有资格去鹏城上学，如果叶烽让他在鹏城上中学，他又怎么可能只考那么点分数。
一定能飞的更高更远。
叶亮抿了抿唇，脚步沉重地往村里走。
还没到叶熔家院子，就见到他那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爷奶在地里举着锄头挖生姜。
叶亮错愕地盯着两人看。
有记忆以来爷奶就很少干活，他还在上小学爷奶就彻底闲了下来。
全家人都忙的脚不沾地，他们只会舒舒服服的坐在藤椅上用嘴巴指挥。
农闲天天出去串门子，农忙就待在家里，连水都不会烧一锅，他们干的活儿顶多就是抓几把包谷喂喂鸡鸭。
刚一入冬，从早到晚就窝在家里烤火，火烤多了容易咳嗽，偏偏他们说冷非要烤。
搞得一个冬天有一半时间都在吃药，草药不管用就去镇上县里开西药，很是费钱。
叶亮就没见过这样的长辈。
嘴上说着如何如何爱儿孙，实际上想着法儿的折腾儿孙。
当然，对大房除外。
老两口一直折腾的都是二房的人。
如今跟大房住锄头也拿得动了。
叶亮隐在树后，面无表情地看了会儿。
等老两口把两个背篓都挖满准备回去才出声。
“爷，奶，我回来了。”
叶父叶母看着叶亮，顿时老泪纵横。
叶烽这几个月和以往一样按时寄钱给他们，可他抛下父母把自己和三个娃儿的户口转到鹏城，在老两口心里这个儿子和三个孙子女跟没了差不多。
还以为叶朝叶亮也是没良心的，学成了就忘了还有长辈在山沟沟，没想到叶亮回来了。
老两口高兴又委屈，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眼泪哗哗的流个不停。
“阿亮你回来了，奶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还是你有良心，心里记挂着奶和你爷。”
叶母一双沾满泥的手紧紧抓住叶亮的手。
叶亮能清晰地感受到叶母的手比以前粗糙多了，手掌上有了茧子。
叶亮向来只心疼自己，对叶父叶母他实在同情不起来，也产生不了半点尊敬的情绪。
他记得自己小时候叶父养了七八只鸽子。
鸽子很少下蛋，一只鸽子每个月大概下两到四个蛋。
他能确定的是有六只鸽子每个月都下蛋，但他从没吃到过鸽子蛋，叶朝他们也没吃过。
叶彪有没有更好的待遇他就不清楚了。
每次他看到窝里有蛋就馋的不行。
叶父就笑眯眯地跟他说，等多攒些蛋拿到城里去卖了给他们交学费。
事实上，到交学费的时候叶父从未拿出过一分钱。
就连家里欠了债叶父也没拿钱出来过。
叶亮一直觉得，鸽子蛋根本没卖，被叶父叶母偷偷煮了吃了。
每隔一段时间，叶父就会拎着一只鸽子出门，一走就是一天，回来的时候鸽子没了，也没带其他东西回来，脸上的笑容倒是没断过。
不用猜也知道老头躲到哪里打牙祭去了。
一直到所有的鸽子都没了，他们兄妹也不知道鸽子蛋和鸽子肉到底是什么味道。
除了鸽子和鸽子蛋，还有很多类似的事。
这样的爷奶，让他怎么尊重得起来。
嘴上吹出花来他也不信，只有叶烽傻乎乎的认为他们好。
耳提面命的让他们要孝顺爷奶。
孝顺个屁，要孝顺他自己孝顺去，别拉上他。
叶亮想想老两口做的那些事，就觉得他们老了干活是应该的。
就该让他们把之前偷的懒全都补回来。
叶亮反握住叶母的手笑着说：“这里是生我养我的地方，你和爷都在这里，当然要回来。
爷奶你们怎么干起农活来了，万一累生病了怎么办？
以前你们跟我们住的时候可不做这些的，爷奶你们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该休息还是得多休息。
这些体力活儿就交给大伯大伯娘和堂哥堂嫂做吧。”
叶亮一脸的关心，语气担忧。
老两口的眼泪掉不下来了。
弄不清叶亮是阴阳他们，还是真的关心他们。
叶父用衣袖擦了擦眼睛：“外边儿冷，回去再说。”
叶亮：“奶，你帮我拿包，我来背生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