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烈浑身一震,抬起头。
这等于交出了他这段时间掌控的全部权力。
“怎么?不愿意?”拓跋宏冷冷道,“那就继续按你的法子来,看看这赤岩城,还能守几天。”
拓跋烈脸上肌肉抽搐,内心挣扎良久,最终,颓然低下头。
“臣弟……遵命。”
“好。”拓跋宏重新靠回榻上,闭上眼睛,仿佛耗尽了力气。
“去准备,以我的名义,派使者去见秦夜,就说……闻拓国主拓跋宏,邀大乾太子殿下,于赤水河畔,当面一晤。”
“......”
拓跋宏要亲自谈判的消息,传到榆川城,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赵斌第一个反对。
“殿下,不能去!谁知道是不是陷阱!拓跋宏老奸巨猾,万一他设下伏兵……”
秦夜摆摆手。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拓跋宏既然以国主身份相邀,这点脸面,他还是要的。”
“况且,他若真想设伏杀我,就不会公然邀请,只会暗中行事。”
“那您的意思是?”
“见。”秦夜道,“我也正好看看,这位闻拓国主,到底病到了什么程度,手里还剩多少底牌。”
“时间地点?”
“三日后,午时,赤水河中段,那里有一片浅滩,河面宽阔,视野良好,两岸都藏不住大军。”
“双方各带五百护卫,于河滩中央设帐会谈。”
“这……是否太过冒险?五百人是不是少了点?”
“足够了。”秦夜道,“人再多,反而显得怯懦,告诉拓跋宏的使者,就按这个条件。”
“他若同意,我便赴约,若不同意,那就不必谈了。”
条件送过去,拓跋宏很快答应了。
双方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
秦夜这边,挑选了五百最精锐的太子宫卫铁骑,人人双马,配强弓劲弩。
赵斌死活要跟着,秦夜允了,让他统领这五百骑。
又让工兵营连夜赶制了一顶轻便坚固的大帐,以及若干能快速组装的桌案椅凳。
张二狗所在火铳营,虽然没有被选入护卫队,但接到了新的命令。
全员配发双倍火药铅子,随时待命,一旦赤水河方向有变,需立即驰援。
整个榆川城,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紧张。
三日后,天气晴好。
深秋的阳光照在赤水河上,波光粼粼。
河水不算湍急,中段那片浅滩露出大片的砂石地,确实视野开阔。
接近午时,河北岸,一支黑色的骑兵队伍出现,缓缓走下河滩。
人人玄甲黑马,肃静无声,唯有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队伍中央,秦夜一身黑色常服,外罩玄色大氅,骑在一匹格外神骏的黑马上,面色平静。
几乎同时,河南岸也出现了一支队伍。
人数相当,但衣甲杂乱,旗帜也各式各样,显得不如乾军整齐划一。
队伍中央,是一辆由八匹马拉着的宽大马车。
马车在河滩边停下,车门打开,几名侍从搀扶着一个身穿闻拓王袍、头戴金冠的老人,缓缓走下。
正是闻拓国主,拓跋宏。
他确实病得不轻,下车站立都需要人搀扶,脸色在阳光下更显灰败,但腰背努力挺直着,维持着国主的仪态。
双方护卫在河滩两侧停下,相隔约两百步。
中间留下一片空地。
秦夜翻身下马,将马缰扔给亲卫,独自一人,朝着空地中央走去。
对面,拓跋宏也在两名侍从的搀扶下,慢慢走了过来。
两人在河滩中央相遇。
距离五步,站定。
河风吹动两人的衣袍。
拓跋宏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
比他想象中更年轻,也更沉稳。眼神清澈锐利,却没有咄咄逼人的气势,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像看着一个普通的对手。
“大乾太子,秦夜。”拓跋宏缓缓开口,声音干涩,“闻名已久,今日终于得见。”
“闻拓国主,”秦夜微微颔首,“幸会。”
简单的开场,没有多余的寒暄。
“请。”秦夜侧身示意。
事先搭好的大帐就在旁边,帐门敞开,里面摆好了两张相对的木案,以及简单的座椅。
拓跋宏点点头,在侍从搀扶下,走进大帐,在一边坐下。
秦夜在对面落座。
赵斌和拓跋宏的两名心腹大臣,分别站在各自主君身后稍远的位置。
帐内安静下来,只有河风穿过帐门的细微声响。
“国主邀我相见,想必不只是为了客套。”秦夜开门见山。
拓跋宏咳嗽了两声,用手帕掩了掩嘴。
“太子殿下快人快语,那老夫也就直说了。”
“闻拓与大乾,数年摩擦,生灵涂炭,两国皆疲。”
“如今殿下已破我国都,兵临赤岩,威势已成。”
“我闻拓,愿臣服。”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很慢,却很清晰。
帐内空气似乎凝滞了一下。
站在秦夜身后的赵斌,眼睛猛地睁大。
臣服?
不是和谈,是臣服?
秦夜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拓跋宏。
“国主所谓的臣服,是何含义?”
拓跋宏喘了口气,缓缓道。
“闻拓去国号,去帝号,纳版籍,奉大乾正朔,岁岁朝贡,永为藩属。”
“赤岩城及以西土地,仍由我拓跋氏管理,但需接受大乾册封、派遣官员监临。”
“军队需裁撤至五万以下,接受大乾整编。”
“作为交换,”拓跋宏抬起眼,看着秦夜,“请大乾保留我拓跋氏宗庙祭祀,保我贵族部分封地与特权,并……赦免所有战时应召参战之人,不再追究。”
条件开出来了。
比之前使者提出的和谈条件,看似退让了无数步,几乎是将闻拓降格为藩属。
但保留了拓跋氏对赤岩城以西土地的实际控制权,保留了贵族的部分根基。
是屈辱的投降,但也是无奈的保存。
秦夜沉默着,手指在木案上轻轻敲击。
拓跋宏也不催,只是看着他,等待答复。
河滩上,风似乎大了一些。
“国主,”秦夜终于开口,“你的条件,听起来很有诚意。”
拓跋宏心中一紧,他知道,“听起来”后面往往跟着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