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柳青瓷的声音,赤玄夜瞬间收敛魔气,又变回了那个温文尔雅的公子哥。
“我们很快会再见的,小剑尊。”他低笑一声,转头看向柳青瓷的方向,语气非常自信:“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别想要打扰我,在这个幻境中,我就是规则。”
赤玄夜转身离开。
乌竹眠将银刀塞回去,揉了揉手腕,看向从暗处走出的宿诀和云成玉:“都听到了?”
“他比现实中更危险。”宿诀脸色难看:“在幻境里他无所顾忌。”
云成玉把玩着银针:“我在酒里下了点东西,应该能暂时压制他的魔力,不过……”
“不过什么?”
“他好像发现了。”云成玉苦笑:“最后一杯酒,他悄悄换给了我。”
宿咒骂一声。
三人沉默片刻,乌竹眠突然道:“过两日应该是柳青瓷正式接受赤玄夜求爱的日子,我们必须阻止。”
“怎么阻止?”云成玉问:“他现在已经起疑了。”
乌竹眠望向柳青瓷寝殿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决绝:“那就让他自顾不暇。”
当夜,宿诀以巡夜为名在柳府四处查探。
三更时分,他终于在祠堂后的小院发现了赤玄夜的踪迹,那人站在月光下,手中捧着一盏青灯,灯芯竟是诡异的蓝色。
“以魂为引,以血为誓……”赤玄夜低声吟诵,灯焰猛地蹿高,映出他嘴角一抹残忍的笑:“青瓷,这次你逃不掉了。”
宿诀浑身发冷。
这不是单纯的幻境重温,赤玄夜似乎想在幻境中完成某种仪式,他刚要退后报信,却踩断一根枯枝。
“谁?”赤玄夜猛地转头。
宿诀转身就跑,却在拐角撞上一人,抬头一看,竟是穿着寝衣的柳青瓷。
“宿二?你在这里做什么?”她惊讶地问,随即听到追来的脚步声,脸色一变:“快躲起来!”
不由分说,她拉着宿诀躲进祠堂的供桌下,赤玄夜的脚步声在门外徘徊片刻,渐渐远去。
狭窄的空间里,宿诀能闻到柳青瓷身上淡淡的药香,记忆中母亲总是熬药到深夜。
他喉头发紧,突然问道:“小姐相信鬼神之说么?”
柳青瓷轻笑:“怎么突然问这个?”
她望向祠堂牌位,“若真有鬼神,我倒想问问娘亲,她当年为何要离开爹爹。”
宿诀心头一震,现实中柳青瓷至死都未再嫁,独自抚养他长大。
“小姐喜欢那位玄夜公子?”
柳青瓷的眼神变得有些茫然,沉默片刻:“他很特别,我挺喜欢他的,只是我今夜发现,他看我的眼神……就像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
她摇摇头:“算了,不说这个了,明日还要去庙里上香呢。”
宿诀点点头,暗中攥紧了拳头:“我送小姐回房。”
*
晨雾未散时,柳府的朱漆大门已然敞开。
八名侍卫抬着步辇候在阶前,辇架上垂落的流苏还沾着露水,乌竹眠扶着柳青瓷登上步辇时,瞥见宿诀扮作的护院正按刀立在仪仗队首,粗布衣裳掩不住挺拔如松的身姿。
“赤公子说在慈云寺等我们。”柳青瓷抚了抚发间玉簪,那是今晨赤玄夜差人送来的另一支并蒂莲样式:“阿眠,你觉不觉得赤公子近日有些奇怪?”
乌竹眠指尖一颤:“怎么个怪法?”
“他看我的眼神……”柳青瓷蹙眉,思索道:“就像在透过我看一幅画。”
乌竹眠抓紧时间上眼药:“青瓷,他来路不明,我们不了解他的为人,你可千万不能被骗了。”
柳青瓷被逗笑了:“放心吧,我不会的。”
步辇转过镇口的老槐树,慈云寺的金顶已在望。
山道两旁有不少看热闹的乡民,柳家小姐十八岁生辰次日上香,在柳溪镇是比庙会还隆重的事。
乌竹眠在人群中捕捉到了云成玉的身影,那郎中背着药箱,正假装给卖炊饼的老妇把脉。
“来了。”宿诀不知何时靠近步辇,声音压得极低:“寺门石狮后。”
乌竹眠顺着他的暗示望去。
一袭墨蓝长衫的赤玄夜正立在石狮旁,腰间玉佩在晨光中泛着血色的纹路。
当他的目光落在柳青瓷身上时,瞳孔深处果然闪过一丝乌竹眠熟悉的恍惚,那是透过幻影凝视亡魂的眼神。
钟声荡开山间雾气,僧侣引着众人入寺,赤玄夜自然地上前要扶柳青瓷,却被乌竹眠抢先半步,她自然地挽住少女手臂,笑道:“青瓷,小心台阶。”
赤玄夜眼底掠过一丝阴鸷,转瞬又化作春风笑意:“听闻今日有高僧开坛讲经,柳小姐可要一听?”
“赤公子。”宿诀突然横插进来,抱拳行礼:“住持说香客需先净手。”
他递上水盆的姿势恭敬,盆中清水却故意溅湿了赤玄夜袖口,乌竹眠趁机挽着柳青瓷离开。
赤玄夜盯着水面泛起的奇异波纹,那是掺了黑狗血的辟邪水,他冷笑一声,指尖在水面轻轻一点,整盆水顿时结了一层薄冰。
“有劳了。”他将盆扔回给宿诀,冰碴在盆底撞出清脆声响。
大雄宝殿内香烟缭绕。
柳青瓷跪在蒲团上虔诚叩首时,赤玄夜站在她身后三步处,袖中滑出一缕红线。
乌竹眠看得真切,那是月老祠常用的姻缘线,只是这根系着个极小的骷髅坠子,魔族结亲用的噬魂扣。
“青瓷。”乌竹眠突然高声道:“你荷包掉了。”
柳青瓷闻声回头,恰好避开赤玄夜弹来的红线。
那红绳在半空诡异地转了个弯,却被不知何时出现的云成玉用竹箫接住,他假装踉跄了一下,竹箫“不小心”扫过香炉,红线顿时燃成灰烬。
赤玄夜额角青筋一跳。
他转向乌竹眠,唇不动却有声如蚊蚋传入她耳中:“你以为这些小把戏有用?”
乌竹眠假装整理裙摆,指尖在地上迅速画了道阻魔符,赤玄夜刚要抬脚,却忽然皱眉看向地面,青砖上看似无规则的划痕,实则是专克魔族步伐的困阵。
“阿眠姑娘。”他忽然提高声调:“你裙角沾了香灰。”
话音未落,一缕黑气从他指尖窜出,直袭乌竹眠脚踝。
千钧一发之际,殿外突然传来嘈杂声,几个小沙弥惊慌跑来:“住持!后山出现了一只吊睛白额虎!”
此话一出,人群顿时大乱。
趁这当口,宿诀一把拉过柳青瓷:“小姐随我来!”
乌竹眠则挡在赤玄夜面前假意踉跄,袖中银针精准刺向他足三里穴。
赤玄夜身形微晃,竟不避不让,银针在离他皮肤寸许处突然熔成铁水,他周身的温度瞬间高得骇人。
“玩够了?”他一把扣住乌竹眠手腕,魔气顺经脉侵入:“本君今日必取青瓷一魂一魄,尔等蝼蚁……”
“阿眠,赤公子。”柳青瓷欣喜的惊呼从偏殿传来:“快来帮我看看这签文!”
赤玄夜手上力道一松,乌竹眠趁机抽身,看见柳青瓷正站在解签台前,手里晃着支签。
宿诀和云成玉一左一右护着她,后者正悄悄将一包朱砂粉撒在签筒边缘。
“上上签!”解签僧高声念道:“凤凰于飞,和鸣锵锵,看来小姐好事将近啊!”
赤玄夜有些恍惚地盯着签文,那竹签上的“凤凰”二字让他想起了现实中的柳青瓷,她生下宿诀后,也曾在庙里求了支签,签文是“魂归离恨天”。
“赤公子?”柳青瓷疑惑地唤他。
赤玄夜猛然回神,伸手要抚她脸颊,却在半空被宿诀截住,两人手腕相抵,魔气与内力相激,震得签筒哗啦作响。
“你……”
“青瓷。”乌竹眠挡住柳青瓷的视线,笑道:“你该去观音殿了。”
柳青瓷不疑有他,跟着引路僧往侧殿走去。
赤玄夜欲追,却被云成玉“不小心”泼了一身符水,那水沾衣即燃起幽蓝火焰,逼得他不得不掐诀灭火。再抬头时,目标已消失在曲廊尽头。
“找死!”他袖中突然窜出九条黑影,如毒蛇般袭向三人。
乌竹眠抓起供桌上的铜磬挡在身前,黑影撞上法器发出刺耳尖啸。宿诀抽刀劈斩,虽是无刃的练习刀,灌注内力后仍将两条黑影钉在地上。
最绝的是云成玉,他掏出个药瓶往地上一摔,腾起的白烟中黑影如雪遇沸汤,瞬间消融大半。
赤玄夜终于变色:“你们……”
话音未落,整座寺庙突然剧烈摇晃,梁上灰尘簌簌落下,佛像金身出现了裂纹。
这是幻境开始崩塌的征兆。
乌竹眠心道不好,定是方才打斗动摇了幻境根基。
“我娘还在观音殿!”宿诀第一个冲向侧殿。
赤玄夜却比他们更快,魔气爆发下,他如鬼魅般掠过庭院,所过之处草木尽枯。
乌竹眠追到观音殿前时,骇然看见赤玄夜已将柳青瓷逼到墙角,右手按在她天灵盖上,正抽取一缕青光。
“住手!”她抄起香炉掷去。
赤玄夜头也不回地挥手,香炉在半空炸成齑粉,但这一瞬的分神已足够宿诀突进到他身后,灌注全部内力的一掌直击后心!
“逆子!”赤玄夜被迫转身格挡,终于撕下伪装:“你竟然敢反抗你的父亲!你可知我是为了救你母亲!”
宿诀被震得连退数步,嘴角溢血:“救我娘?”
“幻境中的残魂不过引子。”赤玄夜手中青光更盛,脸上露出嗜血残忍的笑:“集齐三魂七魄,再以千百生人血祭,就能在血月之夜……”
乌竹眠终于听明白了。
这疯子竟想用幻境中柳青瓷的残魂为引,在现实中施展逆天改命的禁术,她再不犹豫,咬破指尖在掌心画了道血符。
“天清地明,剑魄为凭——”
这是剑修比较危险的招数,以精血为引召唤本命剑。
幻境剧烈震颤起来,一道天光穿透虚空而至,虽只有本体三成威力,但且慢虚影出鞘的刹那,整座观音殿的琉璃窗同时爆裂开。
赤玄夜不得不放开柳青瓷,全力应对这一剑。
剑气与魔气相撞,冲击波将殿中三十三尊观音瓷像尽数震碎,柳青瓷突然抱头惊叫起来。
她周身开始浮现蛛网般的裂纹,这是幻境核心崩溃的前兆。
“停手!”云成玉扑过去护住她:“再打下去她魂魄会散!”
乌竹眠立刻收手防御,赤玄夜闻言竟然也收势,他望着痛苦蜷缩的柳青瓷,眼中竟流露出一丝真实的痛楚:“青瓷……”
宿诀趁机抱起昏迷的母亲,乌竹眠持剑挡在前方。
双方对峙间,寺庙地面突然裂开一道深渊,将赤玄夜与他们隔开。
“没用的。”赤玄夜的声音从深渊对面传来,带着扭曲的回响:“此幻境七日一轮回,下次月升时,我们再见。”
瓦砾纷落如雨。
乌竹眠最后看到的,是赤玄夜在崩塌的庙宇中凝视柳青瓷的眼神。
那不是一个魔君看猎物的眼神,而是一个男人望着永远触不到的梦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