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江。
山顶别墅的阳台上,杨鸣坐在藤椅里,手里夹着一根烟。
烟燃了一半,灰烬长长地垂着,他也没有弹。
麻子站在旁边,神色有些焦急。
“鸣哥,绍城那边的物流中心,上周又被查了一次。这次是消防……”
杨鸣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远处的海面。
“江城的酒店也出了问题。税务那边来人了,说要查去年的账。柴峰在处理,但对方的意思是要查三年的。”
麻子顿了一下,看了杨鸣一眼。
“还有银行那边,众兴的授信额度被压缩了两成。理由是市场环境变化,需要重新评估。”
杨鸣把烟凑到嘴边,吸了一口。
烟雾从他的鼻孔里慢慢飘出来,被风吹散。
“柴峰怎么说?”
“柴峰说,这些事单独看都不大,但凑在一起……”麻子没有说完。
他不用说完,杨鸣也明白。
消防查、税务查、银行收紧,每一项都是合法合规的,挑不出毛病。
但加在一起,就是在收网。
这是在告诉他:你拖不起。
“还有别的吗?”
麻子想了想,摇了摇头。
“暂时没有了。”
杨鸣点点头,把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
“这几天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麻子愣了一下。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
但看到杨鸣的表情,他又把话咽了回去。
“那我先走了。”
麻子转身往屋里走,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停了一下,回头看了杨鸣一眼。
杨鸣还是坐在藤椅里,看着远处的海面,背影有些萧索。
麻子叹了口气,推开门,走了出去。
……
阳台上又安静下来。
杨鸣从烟盒里抽出一根新的烟,点上,慢慢地抽着。
自从马承志上次摊牌,到现在已经快两个月了。
两个月。
他做了很多事。
首先是唐雪那边。
他让唐雪试探曲姗,看能不能安排他和“那位”见一面。
曲姗答应帮忙问,过了几天,回复来了。
“不方便。”
就三个字。
没有解释,没有理由,只有三个字。
杨鸣当时就明白了。
“那位”不想见他。
不是没时间,不是不方便,是不想见。
见面意味着谈判,意味着承认杨鸣有资格跟他谈。
不见,就是告诉杨鸣:你没有资格,你只能接受。
然后他调整了众兴集团的股权架构。
把一些股份分散到几个离岸公司名下,把法律关系弄得复杂一点。
这样做的目的是拖时间。
如果对方真的要强行收购,至少要花几个月理清这些关系。
但这只是缓兵之计,不是解决办法。
最后,他想了一个办法。
把镜像影业的部分股份赠予曲姗。
他的想法是:如果曲姗持有镜像的股份,“那位”动众兴的时候可能会有顾忌。
毕竟曲姗是他的人,动众兴就等于动曲姗的资产。
唐雪把这个意思传达给了曲姗。
曲姗的回复是:不用了,谢谢杨总的好意。
杨鸣知道,这不是曲姗的意思。
是“那位”不让她接。
“那位”看穿了杨鸣的意图。
他要的是干干净净地“收割”,不要任何牵绊。
三条路,全堵死了。
杨鸣靠在藤椅上,看着天边的云,慢慢地吐出一口烟。
……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赵华玲端着一杯茶,走到阳台上,把茶放在杨鸣旁边的小桌上。
“喝点茶吧,抽那么多烟。”
杨鸣嗯了一声,没有动。
赵华玲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看着他的侧脸。
“麻子走了?”
“走了。”
“他说什么了?”
“说了一些情况。”杨鸣的语气很平,“绍城、江城、银行,都有问题。”
赵华玲沉默了一下。
“都是马承志搞的鬼?”
杨鸣摇了摇头。
“马承志不重要。”
赵华玲看着他。
杨鸣把烟头按灭,转过头。
“从一开始,他们就是冲着众兴来的。马承志只是一个传话的,一个跑腿的。真正要动手的,是他背后的人。”
赵华玲皱起眉头。
“那位?”
“对。”
杨鸣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分析一个跟自己无关的案例。
“我想了很久,想明白了一件事……”
他顿了一下。
“众兴集团,太干净了。”
赵华玲愣了一下。
“干净?”
“对,干净。”杨鸣说,“这几年我做的所有事,漂白、上市、退出灰色生意、做实体……就是为了让众兴变成一家干干净净的公司。”
他苦笑了一下。
“没想到,这反而成了别人眼里的肥肉。”
赵华玲看着他,等他继续说。
杨鸣站起来,走到阳台边上,双手撑在栏杆上,看着远处的海面。
“你想想,众兴是什么?上市公司,市值五十亿,有实体业务支撑,物流、酒店、影视,财务健康,没有历史问题。”
他转过身,看着赵华玲。
“这种公司,对那位来说,是一个完美的工具。”
“什么工具?”
“资本运作的工具。”杨鸣的语气依然平静,“他们拿下控股权之后,可以往众兴里注入虚高的资产,然后套现。可以通过关联交易,把不明来源的资金合法化。可以把众兴当成一个壳,做任何他们想做的事。”
赵华玲的脸色变了。
“他们想……”
“他们想收割。”杨鸣说,“自己培养一个这样的公司,需要好几年。直接拿下一个现成的,省事。”
他又点了一根烟,吸了一口。
“刘特作当年想做的事,和他们想做的差不多。区别是,刘特作是骗,他们是抢。刘特作要跟我斗智斗勇,设陷阱、做局、一步一步来。他们不用。”
他看着赵华玲。
“他们只需要打个招呼。消防来查、税务来查、银行收紧贷款……每一项都合法合规,挑不出毛病。但加在一起,就是在告诉我:你拖不起。你只有两条路,要么交出众兴,要么被慢慢耗死。”
赵华玲沉默了很久。
阳台上只有海风的声音,和杨鸣抽烟的声音。
“那……”她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接下来怎么办?”
杨鸣没有回答。
他看着远处的海面,烟雾从他的指间慢慢升起。
赵华玲看着他的侧脸,等着他说话。
但杨鸣一直没有开口。
他只是站在那里,抽着烟,看着大海。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赵华玲想再问一遍,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太阳慢慢沉入海平面,天边的云被染成了橘红色。
杨鸣把烟抽完,把烟头按灭在栏杆上,然后弹进了下面的花丛里。
他转过身,看着赵华玲。
“华玲。”
“嗯?”
“你说,我这几年做的事,对不对?”
赵华玲愣了一下。
这是杨鸣第一次问她这种问题。
“漂白、上市、退出那些生意……”杨鸣的声音很轻,“我以为这样就能进入那个所谓干净的圈子,能跟他们平起平坐。”
他苦笑了一下。
“现在看来,我想多了。”
赵华玲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
“你没有做错。”
杨鸣看着她。
“是他们太贪。”赵华玲说,“这不是你的问题。”
杨鸣没有说话。
他只是看着远处的海面,目光有些空洞。
赵华玲握紧了他的手。
她知道,杨鸣现在需要的不是安慰,不是建议,只是有人陪着他。
两个人就这么站在阳台上,看着太阳一点一点沉入海里。
天色渐渐暗下来,华灯初上,山下的城市亮起了万家灯火。
杨鸣的目光落在那片灯火上,久久没有移开。
他在想什么,赵华玲不知道。
她只知道,杨鸣一定会想出办法的。
他一直都能想出办法。
只是这一次,需要的时间可能会长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