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堂主既然已经得偿所愿，此处也不必多做停留了，金顶乃清静之地，我等还是先行离开。”
范如松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也有一丝如释重负。
这件事，无论是福是祸，总算是有了一个结果。
江沉舟点头道：“范掌门所言极是。”
一行人于是沿着来时的路，默默穿过那幽静而神秘的内殿石道，绕过刻着“鹤归云深处，仙眠武当峰”的巨大石屏，重新回到了供奉着历代祖师灵位的前殿。
肃穆的牌位在灯火的映照下静静矗立，仿佛方才后殿那惊天动地的雷火与显现的天书，都只是发生在另一个维度的事情，未曾惊扰此地的安宁。
当沉重的青石门再次缓缓滑闭，将金顶内的一切奥秘重新锁入黑暗与寂静，众人仿佛从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中醒来。
门外，竟是另一个世界。
夜空澄澈，方才那墨云翻滚，雷电狂舞的骇人景象早已消散。
唯有一轮皎洁的中秋圆月，从容游走于薄云之间，将清辉洒满峰顶。
山风带来了草木的清新气息，也吹散了那令人窒息的雷火之气。
江沉舟转身，面对众人，郑重拱手：“诸位，江某心愿已了，即刻便下山去了，再次多谢诸位成全，此恩情，江某铭记于心，他日若有机会，定当再报。”
他顿了顿，神色间闪过一丝犹豫，随即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几分：“此外，临别之际，有一事，不得不提前告知各位。”
方秋鸿平静开口：“江堂主还有何事？”
江沉舟目光扫过四人，语气沉凝：“据江某所知，不日之后，中原武林恐将迎来一场浩劫，诸位，好自为之。”
方秋鸿眉头骤然紧锁，与李缓、师离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眼中都充满了疑问。
“浩劫？”
李缓拧眉追问。
“是什么样的浩劫？”
江沉舟却摇了摇头，避而不答，只是再次拱手，做出了告辞的姿态：“立场有别，江某不便再多透露，言尽于此，诸位，后会有期！”
话音未落，他身形已如夜枭般掠出，几个起落间便消失在下山陡峭石阶尽头。
几人站在原地，心中皆是一阵凛然。
江沉舟此人虽然行事乖张，但绝非无的放矢之辈。
他特意留下的这句话，必然有其依据。
范如松苍白的脸上忧色更重，望着山下叹道：“多事之秋……江湖动荡，边关不宁，江沉舟所言，未必是虚，你们这些日子行事还需万分小心。”
一阵短暂的沉默笼罩了四人，江沉舟的话，像是一片愁云，悄然蒙上众人心头。
就在这时，袁九月仰起头，望着天际那轮如玉盘般的明月，忽然轻声感叹道：“又到中秋了呀……也不知道师父他老人家，现在怎么样了？”
她的思绪总是这样单纯而直接，江湖的风波险恶，似乎总能被她过滤掉。
什么风险，什么浩劫，在她心中，只要方秋鸿在身边，似乎再大的浩劫，也并不用担心。
方秋鸿收回目光，转过头看向袁九月。
袁九月此时正呆呆地望着夜空，眉心微微带上一丝愁容。
月色洒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又恰好被一阵山风吹散。
仿佛是感受到了身边的注视，袁九月收回目光，朝方秋鸿看去，露出了嘴角浅浅梨涡。
“秋鸿哥哥。”
方秋鸿将眉眼间的锋芒藏尽，轻轻一笑，算是回应，却又像是一种无言的守护。
袁九月眼眸亮如星辰：“反正现在没事了，山顶月色这么好，我们……不如就在这儿赏月吧？就像普通人过节那样。”
她的话语带着一种天生的直接和期待，仿佛理所当然。
这个提议瞬间冲淡了空气中那丝沉重。
师离笑着看向李缓，应道：“好啊，这主意妙，刚才紧张得我脖子都僵了，正好松快松快。”
李缓回应一笑，面上愁容瞬时散去。
月色正好。
范如松见状便借口休息，将这片月光下的天地留给了他们。
很快，武当弟子送来了一些简单的茶点。
四人又寻了一处开阔平整的山石坐下。
月饼普通，粗茶温热，但在此刻，伴着皓月繁星与共历生死的情谊，却显得格外珍贵。
武当山天柱峰顶，万籁俱寂，松涛微吟。
月光如水，将山石树木镀上银边，远山轮廓在月色下朦胧而雄伟，天地显得格外辽阔宁静。
袁九月拿起一块月饼，很自然地递到方秋鸿面前：“秋鸿哥哥，你尝尝这个，好像撒了糖霜的。”
方秋鸿微微一顿，他并不喜甜，不过仍是接了过来，低声道：“多谢九月。”
他咬了一口，目光却不由落在袁九月被月光照亮的侧脸上，她正眯着眼大口吃着月饼，神情一脸满足。
方秋鸿心中微微一动，随即很快垂下眼帘，将这丝波动压下。
袁九月却似乎毫无察觉，又兴致勃勃地给师离和李缓递月饼：“师离姐姐，李缓哥哥，你们也吃。”
师离咬了一口月饼，腮帮微鼓，忽然没头没尾地嘟囔了一句：“呆子，我记得你之前好像吟过一句诗……嗯……是什么来着？突然想不起来了……”
“嗯？”
李缓正捧着茶杯，闻言疑惑地看向她。
师离仰头望着明月，朝天空努了努嘴：“就是第一次见你，什么月亮……什么轮的？听起来挺孤单的那个。”
李缓明白了过来，似乎想起了什么，嘴角泛起温和的笑意，轻声吟道：“是皎皎空中孤月轮吧？”
“对对对！就是这个！”
师离顿时眉开眼笑，随即却猛地伸手，一把将李缓那正指向明月的手扯了回来，语气带着娇嗔的责怪：“哎呀！呆子！不要用手指月亮！我听人说，这样不敬，晚上睡觉耳朵会被月亮割掉的！快，快说呸呸呸！”
看着她一脸认真又着急的模样，李缓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不禁有些好笑，顺从地朝旁边虚啐三下，笑道：“好好好，呸呸呸，这下月亮总不会找我麻烦了。”
方秋鸿和袁九月在一旁看着都笑了起来。
袁九月笑得弯起了眼睛，转头对方秋鸿说：“秋鸿哥哥，你们江湖中人，是不是都不信这些呀？”
方秋鸿沉静的眼眸在月光下格外清晰，他略一失神，模糊地“嗯”了一声，随即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掩去片刻的失态。
袁九月却像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又将注意力放回了月饼和月亮上。
月饼的甜香混着松针的清苦，被山风揉成一缕轻烟，碎得无影无踪。
月光如水银泻地，无声地流淌在巍峨的天柱峰顶，将每一块山石，每一株孤松，每一道人影都浸润在柔和而清冷的辉光之中。
松涛在远处低吟，时而紧促时而悠长，像是谁藏在林深处，轻轻拨动了未上弦的琴。
石上的茶盏里，茶汤渐渐凉了，夜空里倒映的月影却依旧完整。
仿佛这满峰顶的清辉，都在尽力托着这片刻的圆满，任山风如何拂过，也不肯轻易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