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口糕入口，秦芳菲正用帕子轻捂着嘴角，听到这话后，她垂下的眼睫几乎不可察地一颤，指尖捏着的百合花帕子都被她攥出了细细的褶皱。
她强装无知，一脸担心地看向旁边的许云苓，“怎会如此？不是安神的方子吗？”
“妹妹可请了大夫？毕竟是入口的东西，可要慎重！”
许云苓神色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后，垂眸看向她的茶盏，“请了，大夫说了，有孕之人最忌丁香，久闻更是会导致胎动不安。”
“可也巧了，我这吃食里有丁香，每日熏的梨花香里也混入了丁香！”
“姐姐，你说这究竟是巧合，还是…”
许云苓说到这，眸光骤冷，“有人存心要我知道这道理？”
“府里竟然有这种事？”秦芳菲故作惊讶，眼底却闪过几分讥诮，“那妹妹怎么不向世子爷禀报？”
说到这，她好像想起什么，嘴角微勾，腰肢更是动了动，向前倾了倾身子，“妹妹若是觉得不方便，那姐姐可以代劳，昨日世子爷还嘱咐我，要我多来陪妹妹说话解闷呢。”
嘱咐这两个字，她特意咬重了。
许云苓像是没听出她的弦外之音，轻笑一声，“多谢姐姐，姐姐有心了，不过是一件小事而已。”
抚了抚隆起的腹部，感受了一下小乖乖的互动，许云苓再抬眸时，眼中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清冷。
“我这人最怕麻烦别人，能自己做的事，绝不会假手于人！”
“就像有些话，今日能说清楚的，我绝不会拖到明日。”
秦芳菲的唇角微微抽了抽，“妹妹这话…”
“姐姐！”许云苓打断她，“你我都是女子，姐姐也是我入府后，交心的第一个女子，我素来觉得，后宅女子何苦相互为难？”
“姐姐想要的，我给不了，可我要的…”温润光泽的指尖轻轻抚了抚腹部，许云苓的语气带着几分锐利，含着警告之意，“谁也动不得！”
秦芳菲看着她的动作，笑意微僵，随即又重新舒展开。
“妹妹这话，姐姐倒是听不懂了，既是妹妹身边之人出了纰漏，那就该早日回了世子爷，一并查清处置了才是…”
“姐姐听不懂没关系，你只需要明白一点，就是我与姐姐并非敌对关系，姐姐想要什么就自己去争，别来扯上我，我也不想同你争什么！”
“我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
许云苓说完便低头抚弄腕间的那只银手镯，不再发一言。
气氛一下微妙到了极致，秦芳菲错愕了一下，捏着帕子的手再次紧了紧。
她没想到，许云苓说话竟然如此直白！
两人就这么互相僵持了一会，直到秦芳菲先有了动作。
她收回了目光，轻轻拍了拍藕色纱裙上并不存在的糕屑。
“妹妹说笑了，你我都是伺候世子爷的人，我又年长你几个月，咱们以后自是要和睦相处的。”
“时辰也不早了，世子爷昨日说了，午后想吃我做的冰甜酪，姐姐这便回去预备着了。”
说完她便整理裙摆起身告辞。
没想到许云苓的声音又在背后响起。
“姐姐且慢！”
秦姨娘迈下脚踏的最后一只脚微顿。
“方才忘说了。”身后女子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就像她这个人一样。
“姐姐可能不知道，世子爷胃寒，之前他在我这养病的时候，刘大夫就特意嘱咐过了，不可食过多的生冷。”
她这话不仅秦芳菲听到了，外边回廊里的宋怀山也听到了。
他慢慢停下脚步，透过槅子的缝隙，他看到了一身石榴红的女子，此时正安坐在紫檀木椅上，发髻上插着那支他上个月送她的点翠簪子。
这还是她头一次装扮得如此明艳，犹如园子里盛开的芍药，灼得令人挪不开眼。
几个小丫鬟正掀帘而出，忽见立在檐下的他，刚要屈膝行礼，他身侧的小厮已经有眼力见地微微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勿要惊动屋里的人。
许云苓的声音从屋内再次悠悠传出。
“姐姐若真体贴，不如换成桂花圆子羹，世子爷最爱。”
秦芳菲背对着她，垂在腰侧捏着帕子的手再次骤然收紧。
她看着门外不远处摇晃的桂花枝，声音轻飘飘地荡开：“多谢妹妹提醒！”
“客气，随口一提罢了！”
许云苓静静端起茶盏，语气还是那样的轻柔平淡，“姐姐慢走！”
＊
秦芳菲走后，许云苓盯着盏底的残叶，恍惚中，她好像看到了一张扭曲的脸！
她看着茶水里的那张脸，独自呆坐了很久。
真的很没意思！
她厌恶这样的对话，厌恶这样的自己，厌恶自己此时的境地。
她不想因为自己再造出什么杀孽了。
已经去了素锦和舒兰两条命，现在又来一个秦芳菲，斗来斗去的，斗得完吗？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身处这样的环境，她们每个人不过都是困在这金丝笼里的玩意儿，都是一群可怜人罢了！
雕花窗外的天蓝得澄澈，院中的桂花树上，几只画眉正低着头慢条斯理的互相梳理着尾羽，偶尔还会传来几声蝉叫。
听着这蝉鸣声，她忽然想起在云秀村时的日子，那时自己的小院子里，也会停着这样一群活泼的小精灵，那时的她，时常会和刘春玉一起搬着小竹凳，坐在树荫下做活聊天，开心大笑，说些只属于两人的体己话。
可现在的她和她，天各一方，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她也不知，自己的未来又在哪里？是不是真的要被困在这里一辈子？
“最后一次了！”许云苓看着手上的那只银镯，在心里默念着。
但，她的往后余生，真的会是最后一次吗？
她不敢确定，也无法确定。
素绿说自己心太软了，还劝她应该向那人禀明，可她真的想再看看，在这座宅院里，到底还能不能留下一丝人性，是不是非得斗个你死我活，才能好好生存下去？
她不是在给秦姨娘一个机会，而是留给自己一条退路，也是在给自己一个机会，一个不能变成她们的机会，她要给自己做一个证明。
她希望自己，永远记得今日的自己是什么样的，永远不会因此迷失自己的初心！
她希望自己，永远是许云苓，永远是云秀村的那个许云苓，是现代社会的许云！
她希望自己，永远记得今日的厌恶感，希望刚才那张扭曲的脸，永远不会在往日的日子里再次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