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
余子清最终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只开了几味别人都没用过的草药，这让云遥子心里跟装了个炮仗似的，总担心随时会炸开。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分别之际余子清只深深看了眼云遥子，也也让云遥子如鲠在喉。总之，没啥痛快事。
回去之后，云彦继续该瞎溜达就瞎溜达，该发呆就发呆，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当跟屁虫，一步不离地追在云遥子屁股后面。
云遥子呢，继续养娃懒散度日，其实也是由于豹崽子很聪明，什么都一教就会，太多的、太复杂深奥的，云遥子并未打算教他。
他没有当状元爹的计划，他更愿意孩子自己去看、去经历、去闯荡。
这个世界，本就是一路走一路看的，何必急于一时，也无需看尽长安花，长安城外的村庄同样很美。
此时，他正带着他的豹崽子体验人间疾苦——赚银子呢，准确地说是变戏法。没错，他靠看手相那套已经在十里八乡没了钱途，只能装成老人，让他徒弟露出一条尾巴，然后围观的人开心鼓掌打赏铜钱。
云彦看着蹲在墙根下数铜钱的云遥子，心里不知该怎么想，随着他懂的人事越来越多，他愈加看不懂云遥子了。一会儿是口吐佛偈的道士，一会儿装神弄鬼的算命先生，一会儿又是给隔壁老汉洗沾满屎尿衣裳的老光棍。唉，估计所有西北人类里，只有这么复杂的一位。
踏着夕阳的余晖回家时，云彦突然说:“其实，你可以不用那么辛苦。”
收获颇丰心情愉悦的云遥子一听，停下脚步，侧身问云彦:“你还知道我辛苦啊？那就赶紧长大，以后——”说着以后，他忽的嗓音一咽，顿了顿才接着说:“以后好好孝顺我！”
“我会孝顺你的，”云彦也停下脚步看向云遥子，“很简单，我进山随便抓只狐狸、野鹿，我吃肉你卖皮毛，要是它们不值钱，我就抓老虎豺狼那些，同类的豹子我不忍下手。”
云遥子看他一脸认真的表情，突然觉得自己白教了，举起手想拍他脑袋，又下不去手，只能狠狠戳着他脑门斥骂:“不是让你一天有一只鸡吃了吗？还想着进山抓老虎？老虎豺狼那么好抓的？你忘了自己身体有问题了？！啊？我真是白费那么多唾沫星子了！”
“我又不是黄鼠狼天天吃鸡！我想吃野猪！吃羊肉、狗肉、牛肉！”云彦气鼓鼓地说，“大不了我不抓大个的，就抓黄鼠狼兔子啥的行了吧！总好过你费一天劲自己舍不得吃口肉光吸溜稀汤！”
云遥子一肚子气被少年傲娇的关心给泄了个干净，原来豹崽子不是想吃肉，而是心疼自己了。他轻轻摸着云彦的脑袋说:“你，不用担心我，我是真不喜欢吃肉，你懂的，人老了，牙口不好，嚼不烂，也就稀汤好克化。”
“你哪儿老了？隔壁马老汉才老呢！人家天天喊你小娃！”云彦翻个白眼反驳道。
“哟，都会翻白眼了！”云遥子一下又乐呵了，他掐着少年滑嫩的脸蛋，佯装凶狠道:“还对我翻白眼，这是谁教你的？越来越有人样儿了啊！”
“这还用教？我一看就会！”云遥子伸长胳膊揽住和自己一般高的越来越傲娇的少年，哥儿俩好似的迎着夕阳往前走，亲密无间的影子在他们身后拉的很长。
小路上传来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
“是，我家豹娃最聪明了，那机智聪慧的豹娃说说，我们有什么办法可以不用进山抓野兽，又能天天有肉吃呢？”云遥子轻松自在的声音响起。
“不知道！说了不许叫我豹娃！你这人怎么这样，天天给人起外号！”云彦生气道。
“谁说我叫豹娃了，我叫的是宝豹——娃！宝贝的宝！”
“哼！宝什么宝！老不正经！”
“嘿，你这崽子，刚才还说我不老！”
“哎呀，别拧我耳朵！”
“那就把你尾巴露出来，让耍一耍！哎呦哎呦，别踩老子脚！”
“这下是你自己说老的！快说，你有甚好办法？”
“这个嘛，话说，从前有一只大公鸡，他想天天吃蛋，然后——”
“然后什么？快说啊！”
“然后就寻了一只大母鸡，一起生娃——下蛋啦！然后就天天下蛋，孵小鸡，再下蛋，再孵小鸡！”
“哦，知道了，那你明天赶紧下蛋吧！这样以后天天有鸡吃了！”
“滚蛋！敢调戏老子！我是说，养！在家里养！养鸡养鸭养鹅，养猪养羊养牛，还可以养豹子！——哈哈哈……”
“老神棍！站住！看我不揪你胡子！”
“老子这回没留胡子，略略略……”云遥子声音飘远。
两个人的日子似乎过的更快一些，像翻一本旧书那般“哗哗哗”，翻过了一起点炮仗的春节，翻过了互相束发的二月二龙抬头，翻过了默默吃寒食的清明节，就到了给小猪仔修圈舍的日子。
为了给他们的动物园准备个大笼子，云遥子决定下血本去河边捡石头回来，免得有垂涎欲滴的豺狼黄鼠狼来偷他家豹崽子的美食。
二人背着筐到了河边，一边吵吵闹闹挑选石头，一边计划着钓鱼回去炖汤，说着说着，云遥子忽的没了声音，云彦停下动作看过去，就见那人正望着远处一胖一瘦两名挑水的和尚发呆。
“看什么呢？”云彦随口问了一句，可云遥子根本没听见，只专注地望向那两人。云彦走过去，顺着他的目光，发现他看的其实是其中那位瘦和尚。
云彦又靠近了些，刹那间，他险些以为云遥子在哭，因为那表情如丧考妣，再一看，不，那是比失去双亲的悲痛更复杂的神情。如果非要用什么来形容的话，云彦贫瘠的词语拼凑起来，大概就是——被全世界抛弃了！是一种绝望，又放不下，渴望又注定失望的，一种抽走了灵魂、活气还不舍的放手的颓丧。
从未明白人类感情的小豹子，在那一刻骤然通了人性，懂了云遥子让自己体验的人间疾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