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坊新色映春辉,银火明灭话江湖
苗寨商队在桃坞住到第四日,院角的空地上已支起了三座染缸。靛蓝的染液在春日里泛着幽光,像盛着三汪沅江的水;晒布的竹竿拉得长长的,从老桃树下一直牵到荷塘边,上面晾着刚染好的蜡染布,风过时哗啦啦作响,蓝白相间的纹样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像一群展翅的蝴蝶。
林婉儿正跟着阿依娘学蜡绘。铜制的蜡刀在火盆上烤得发烫,她握着刀,小心翼翼地在白布上勾勒桃花纹,蜡液滴落在布上,凝成细小的白珠,像撒了把碎米。阿依娘在一旁指点,指尖拂过她微微颤抖的手腕:“别急,像描眉那样,手腕要稳。你看这桃花瓣,边缘要圆融些,才像桃坞的春桃。”
“嗯。”林婉儿应着,鼻尖渗出细汗,发间的银桃花簪随着低头的动作轻轻晃动,映在染缸的水面上,碎成一片银。她深吸一口气,稳住手腕,蜡刀在布上缓缓游走,一朵半开的桃花渐渐成形,虽不如阿依娘的娴熟,却透着股认真的憨态。
“比刚才那朵强多了!”阿依娘笑着点头,拿起她染好的第一块布——上面是歪歪扭扭的蝴蝶,蓝白分明,“这蝴蝶像要飞起来呢,给小安做件短褂正好。”
李逸尘蹲在木工房门口,看着木叔打银器。小熔炉里的炭火“噼啪”跳着,木叔用长钳夹起块烧红的银料,放在铁砧上,小锤敲下去,火星四溅,落在地上像撒了把金豆子。“你看这银料,要趁热打,才能听话。”木叔说着,手腕翻转,银料在锤下渐渐变成箭簇的形状,“就像你们练剑,要趁着力道足,才能劈得准。”
“我试试!”李逸尘摩拳擦掌,接过小锤,学着木叔的样子抡下去,却没掌握好力道,银料“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引得木叔哈哈大笑。
“傻小子,力气要用在巧处。”木叔捡起银料,重新放进熔炉,“你林羽哥练剑,看着轻,实则力全在腕上,这打银器也一样,要‘轻拢慢捻’。”
林羽正坐在桃树下削竹篾,准备给小安做个新风筝。竹片在他手里变得柔韧,削得薄如蝉翼,阳光透过竹片照下来,能看到细密的纹路。小安蹲在旁边,手里拿着木叔给的银哨子,时不时吹一声,清亮的声音惊得桃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林羽哥,木叔说苗寨有座银矿,矿里的银子能堆成山。”小安晃着银哨子,眼睛亮晶晶的,“他还说,以前有坏人想抢矿,被阿依姐姐的阿爸打跑了,用的就是带银刺的鞭子!”
林羽削竹篾的手顿了顿,抬头望向木工房——那里传来小锤敲打的脆响,混着李逸尘的笑声,像首踏实的歌。“木叔是英雄。”他轻声说,把削好的竹篾码整齐,“但守护不一定非要用鞭子,就像这染布,看似温柔,却能把日子染得鲜亮。”
苏长风坐在廊下的竹椅上,和商队里的老掌柜下棋。老掌柜的棋子是用沅江的卵石磨的,黑的像墨,白的像玉。“你们桃坞的日子,比沅江的水还清净。”老掌柜落下一子,笑着说,“我们走南闯北,见多了刀光剑影,倒不如这里,守着片桃林,种着草药,活得踏实。”
“踏实也是江湖。”苏长风捻起白子,落在棋盘一角,“玄清道长年轻时,总说‘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林’,但真要论起来,能把柴米油盐过出滋味,才是最大的修行。”他指着院里晾着的蜡染布,“你看这布上的纹样,有桃花,有蝴蝶,有沅江的水,都是日子的模样,比剑谱上的招式更动人。”
午后,日头正好,阿依娘教林婉儿和张婶染布。她们把画好蜡的白布放进染缸,用长杆轻轻搅动,布面渐渐染上靛蓝,像被春水漫过的天空。阿依抱着芦笙,坐在染缸边吹《染布谣》,调子轻快,银饰的叮当声是最好的节拍。
李逸尘终于打出了第一支银箭簇,虽然边缘有些毛糙,却也像模像样。他兴冲冲地跑去给林羽看,箭簇在阳光下闪着光:“林羽哥,你看!木叔说再打磨打磨,就能用了!”
林羽接过箭簇,指尖拂过上面的桃花纹——是李逸尘自己刻的,歪歪扭扭,却透着股认真劲儿。“好手艺。”他笑着点头,“等染好的布干了,让婉儿给你做个新箭囊,用那片蝴蝶纹的布,正好配你的银箭簇。”
傍晚,灶房飘来酸汤鱼的香气,混着蜡染布的草木香,格外诱人。张婶端出蒸好的糯米糍粑,裹着黄豆粉,甜得人舌尖发颤。木叔拿出苗寨的米酒,给每个人都斟上,陶碗碰撞的声音在院里回荡。
“明日我们就要启程了。”木叔喝了口酒,声音里带着些不舍,“寨里的蜡染坊还等着新布,不能再耽搁了。”
“这么快?”阿依的眼圈一下子红了,攥着阿依娘的衣角,“不再住几日吗?桃花还没全开呢。”
“傻丫头,”阿依娘笑着揉她的头发,“等桃熟了,我们再来,给你带沅江的蜜饯。”她看向林婉儿,从怀里掏出个布包,“这是染布的方子,你收着,照着做,保证染出的布和苗寨的一样鲜亮。”
林婉儿接过布包,指尖触到上面的蜡渍,心里暖暖的。“我们会寄新染的布给你们的。”她轻声说,“用桃坞的桃花汁染,说不定能染出粉色的。”
李逸尘连忙接话:“我也寄新打的箭簇!让木叔看看,我是不是进步了!”
夜色渐深,木工房的灯还亮着,木叔在给李逸尘的银箭簇抛光,火星溅在墙上,像无数颗转瞬即逝的星。林羽和林婉儿坐在廊下,看着晾在竹竿上的蜡染布,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蓝,像落了片夜空在上面。
“他们走了,院里会空些吧。”林婉儿轻声说,指尖捻着阿依娘给的染布方子。
“不会。”林羽望着染缸里的倒影,那里映着两人的影子,挨得很近,“这布上的纹样,银饰上的桃花,都是他们留下的念想,就像没走一样。”
他知道,明日商队的马蹄声会踏碎桃坞的宁静,带着新染的布和桃坞的桃花香,回到苗寨的蜡染坊,回到沅江的春水旁。而桃坞的染缸会一直支着,银火会时常亮起,等着下一次相聚,等着把更多的日子,染成春天的颜色。
月光落在染缸里,碎成一片银,像无数个藏在水里的秘密。芦笙的余韵还在风里飘,混着远处的蛙鸣,温柔地裹着这满院的离愁,也裹着那些关于再会的、甜蜜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