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雪消融催新绿,尺素频传报春归
立春过后,桃林的雪便开始怯生生地退了。檐角的冰棱白天淌着水,夜里又结层薄霜,像位恋恋不舍的客人;院中的梅树落尽了花,枝桠间却鼓出了嫩绿的芽,摸上去软乎乎的,带着股要往外冒的劲;只有背阴处的残雪还赖着不肯走,被风卷成小小的雪堆,映着日渐暖起来的日头,泛着细碎的光。
林羽正在翻晒去年的灵犀草种子,竹匾里的种子滚圆饱满,被阳光晒得暖烘烘的,散发着淡淡的草木香。他时不时挑出几粒瘪的,扔进旁边的陶罐——那是小安的“宝贝罐”,专门收各种用不上的种子,说要攒着开春种在玄清道长的坟前,看能不能长出奇花异草。
“林羽哥,中都又来信了!”小安举着封信冲进院,棉袍的下摆沾了些泥点,是刚从望海镇跑回来蹭的。他把信往石桌上一拍,喘着气说:“是那个总脸红的姐姐写的,说中都的桃树发芽了,比学堂先生种的柳树还早!”
林羽拿起信,信封上画着个小小的桃花,是女学子的笔迹。拆开时,掉出片压干的海棠花瓣,粉白的,还带着点中都的春味。信里说,学子们给桃树搭了竹架,每天轮流浇水,最小的那个总对着树苗说话,说要让它长得比桃坞的老桃树还高。
“写得真仔细。”林婉儿端着盆刚发芽的豌豆苗从厨房出来,嫩绿的芽瓣顶着豆瓣,像群刚睡醒的娃娃。她凑过来看信,发间的银桃花簪在阳光下闪了闪,“还说要寄中都的新茶来,让我们尝尝和沅江春茶哪个香。”
“肯定是沅江的香!”阿依抱着芦笙从药房跑出来,银镯子叮当作响,辫梢的红绸子晃得欢,“我阿爸来信说,沅江的春水刚涨,新茶已经采了头茬,过几日就让商队送来,比中都的早半个月呢!”
李逸尘扛着副新做的弓箭从木工房出来,弓身是用后山的柘木做的,油光锃亮,弦是新换的牛筋,绷得紧紧的。“等新茶来了,我去后山打只山鸡,用茶水煮,保管香得让你们把舌头吞下去!”他拉了拉弓弦,“嗡”的一声,震得檐角的残雪簌簌往下掉。
苏长风坐在廊下的竹椅上,身上盖着的薄毯被晒得暖融融的。他手里翻着本《月令七十二候集解》,指着其中一页对凑过来的小安说:“你看,‘东风解冻,蛰虫始振,鱼陟负冰’,这说的就是现在。冰化了,虫醒了,鱼也顶着冰碴子往上跳,都是春天的信儿。”
小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然指着院角的镇魂花:“那它们怎么还没醒?是不是忘了春天到了?”
“快了。”林羽笑着说,蹲下身拨开镇魂花根部的残雪,露出底下紫褐色的根茎,“你看这芽尖,已经泛绿了,过几日暖和了,就冒出来了。”他想起玄清道长说的,镇魂花最通人心,你盼着它醒,它便醒得快。
午后,日头暖得像初夏,李逸尘拉着小安去桃林里找刚醒的笋芽。两人拿着小铲子,在雪融后的土地上扒拉,时不时发出“找到了”的欢呼。阿依坐在梅树下,给林婉儿吹新学的《春醒谣》,芦笙声里带着点雀跃,像溪水流过卵石,叮叮咚咚的。
林婉儿坐在竹榻上,手里绣着块新帕子,上面是株刚发芽的桃树,嫩绿的枝桠上停着只蓝蝴蝶,是用阿依寄来的蜡染线绣的,靛蓝色的,像从苗寨的晴空里飞过来的。林羽坐在她对面,削着支木梳,梳齿要打磨得光溜溜的,是准备送给她的开春礼物。
“你说,阿依的爹娘会喜欢桃坞吗?”林婉儿忽然停下针,指尖捻着根绿线,“她信里说,阿爸会带苗寨的银匠来,给我们打新的银饰,上面要刻桃花纹。”
“肯定喜欢。”林羽的刻刀在木头上轻轻游走,木屑簌簌落在膝头,“灵隐村的老妪,望海镇的王掌柜,中都的张校尉,来了就不想走。桃坞的春天,留得住人。”他抬眼时,正撞见林婉儿的目光,像盛着融雪后的春水,连忙低下头,耳根泛起淡淡的红。
灶房里飘来张婶蒸的艾草糕香,混着新翻泥土的腥气,是种踏实的春味。李逸尘和小安捧着刚挖的笋芽回来,沾了满身的泥,像两只刚从土里钻出来的小獾。“张婶!晚上做油焖笋!”李逸尘举着笋芽喊,声音震得梅树枝头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先洗手!”张婶在厨房应着,声音里带着笑,“给你们留了艾草糕,趁热吃。”
苏长风靠在椅上,听着院里的热闹,忽然轻轻念起诗来:“‘律回岁晚冰霜少,春到人间草木知。’这春天啊,不用喊,草木先知道;这日子啊,不用算,人心先暖了。”他望着玄清道长的坟头方向,那里的残雪也化得差不多了,露出青褐色的土地,像在等新的种子。
傍晚,望海镇的邮差又送来封信,是苗寨的阿依爹娘写的,字里行间都是客气的问候,说商队已经出发,带着新茶、蜡染布,还有给桃坞每个人的小礼物。阿依捧着信念得眉飞色舞,银饰的碰撞声混着晚霞的光,像支欢快的曲子。
“阿爸说,要教李逸尘哥打银箭簇,比铁的还锋利!”阿依念到这里,故意扬高了声音,朝李逸尘挤眼睛。
“那太好了!”李逸尘立刻凑过来,搓着手说,“我正想做副新箭簇,射得更远些!”
林羽把苗寨的信和中都的信放在一起,看着窗外渐渐沉下去的夕阳,忽然觉得这春天像幅铺开的画——苗寨的蜡染是底色,中都的桃花是点缀,桃坞的人是画里的景,热热闹闹的,满是活气。
他知道,过几日,商队的马蹄声会踏碎桃林的宁静,苗寨的银饰会在阳光下闪光,中都的学子会盼着桃花开。而他们要做的,不过是扫净院中的残雪,备好待客的茶,让每个走进春天的人,都能闻到这满坞的香,感受到这藏在草木里的,最绵长的暖。
夜色渐浓,蛙鸣从池塘里钻出来,怯生生的,像在试探春天的深浅。廊下的灯笼亮了,暖黄的光落在刚发芽的豌豆苗上,映出细小的影子,像无数只手,在轻轻推着春天往前走。远处的望海镇传来几声狗吠,混着桃坞里的笑语,在风里漫开,温柔得像句未完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