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罗牌的预示或许有延迟,但有些东西,却是怎么也躲不掉的。
凡是发生过的事,都会留有痕迹,就像他衬衫上的那抹口红印。
哪怕什么都没发生,但落在琴酒的眼中,却也不是那么容易解释的。
他知道琴酒看见了,现在什么都没说,不过只是还没来得及而已。
叶初垂眸看着那抹红,眼底的眸光渐渐冷了下来,最终却只轻轻笑了一下。
——当初就应该找赤井秀一借一身衣服的,哪怕丑了点,也总比现在的好。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无济于事了。
叶初不是一个会后悔的人。
至少目前,他还没有学会“后悔”这种复杂的复合型情绪,
他只会往前看——
金发,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雨水,与他的发丝纠缠在一起。
叶初望着他的背影,俯身将那些水珠吻去。
他的动作太轻了,轻得像是碰了一下空气。
琴酒没动,好像早就察觉了他的小动作,却没有去理会。
风还在吹,雨水顺着叶初的指尖坠落,落下的无声无息。
雨声不止,伞下究竟不是隔绝的世界。
即便可以挡住上方的雨水,却挡不住地面反潮的冷意。
风从四面八方渗透进来,伞下的温度一点点落了下来。
就在这片安静里,琴酒终于开了口:
“你知道一部电影的排档时间通常是多久吗?”
他的声音清冷,融进雨夜里,不轻也不重,让人听不出情绪。
可伞下的温度却再度下沉。
周围的空气,好像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个瞬间,骤然跌至了冰点。
——清算,开始了。
“……一个半月?或者两个月?”
叶初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迟疑,像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却还是认真地接了话。
“电影的事,我也不太了解。”
——但他心里,分明比谁都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
——一个月,那是他亲口定下的归期。
他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语气一转,温声道:“我给你准备了礼物,你想现在去看看吗?”
说话间,他微微倾身,亲昵地将下巴轻轻搭在了琴酒的肩膀上。
左手顺势环住琴酒的腰身,动作温柔,却像是无意间,恰好封死了他的全部退路。
右手则覆上了那只紧握着伞柄的手,指尖一点点用力,将雨伞偏移了原本的方向。
“déesse,法国的女神。”
“和你那台德国的雨蛙,是同一时期的产物。”
“你应该会喜欢的。”
——又是这样。
这家伙总是嘴上说得好听,却从不给他拒绝的余地。
对于这种注定无法改变的事,琴酒从不会白费力气。
他只是在那人靠过来的瞬间,指节轻轻地收紧了些。
温热的呼吸穿透雨水的潮湿,贴着颈侧的皮肤落下。
——那家伙靠得太近了。
近得能闻到那股明显不属于他的气息——
那股甜腻的、带着脂粉与花香的、属于女人的,陌生的味道。
碧色的眸子一点点沉了下去,眼底像是积压着层层乌云。
琴酒在心里把这种靠近归结为——
挑衅。
他下意识用余光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
巷口的灯光摇摇欲坠,四下空无一人。
雨声绵密,密密匝匝,宛若天然的屏障,足以掩盖任何声音。
大雨会将所有痕迹冲刷得一干二净,包括地上的影子与脚印。
环境近乎完美,简直是杀人放火的最佳时机。
若是换作别人,他现在恐怕早就已经动手了。
可那家伙,并不是什么可以随意打杀的对象。
琴酒强压着心头的情绪,没有第一时间发作。
反而近乎平静的,任由叶初拥着他,绕过那台保时捷356A,走入旁边的窄巷里。
巷子的尽头,停着一辆通体漆黑的 dS-19。
它的外形比起传统汽车,更像是一艘飞碟,又或者一张低空飞行的魔毯。
这种极具未来感的设计,在当年堪称离经叛道,彻底颠覆了汽车的印象。
不仅外观前卫,dS-19 在技术上也同样惊艳,可以说是那个年代法国汽车工业的顶点之作,是美学与科技的结晶,集狂想与精密于一身,极具收藏价值。
而面前的这辆,显然不是普通款。
区别于市面上常见的四座轿车和两座敞篷版,这是一辆经由特殊定制的变体——两座,硬顶,篷顶是可以手动收起的机械结构,里面的空间看起来却并不拥挤。
它摒除了轿车的笨重,也规避了敞篷的局促,反倒将二者的优点融合得恰到好处。
更难得的是,这辆车的漆面完整,整车无伤,就像是刚从某个密封展柜中被取出来的藏品。
琴酒垂眸打量着,视线停留在车身上,都快要粘上去了,久久没有移开,嘴上却冷笑了一声,勉勉强强地评价了句:
“法兰西的魔毯,倒是不负虚名。”
——就是不知道,这家伙是从哪儿弄来的。
这种老古董,现在基本都被当成传家宝供起来了,极少有人愿意转手——更别说,是一辆保存得如此完好的定制车。
保存得这么好,说明原来的主人并不缺钱。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说服对方的。
“你喜欢就好。”
琴酒一转头,正对上他恰巧弯起来的眉眼。
那人的眼角眉梢皆是笑意,就连脸上那道平日里像是印上去的、怎么都抹不掉的假笑,此刻也变得松动。
仿若终于松了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唇边的笑容也跟着变了味。
琴酒见过这家伙真正笑起来是什么样子,自然分得清他的笑容里掺了几分真假。
所以此刻又怎会分辨不出来,这家伙并不是在敷衍,不是因为习惯,更不是出于礼貌。
——而是发自内心的。
他甚至能够察觉得到,对方是真的因为这点回应而感到高兴。
就好像,自己能够喜欢这件作为迟到的“赔礼”,变相地接受他的“道歉”,那家伙就能高兴上一整天。
......无聊。
琴酒抿了抿唇,眉宇间的冷意渐渐淡了下去。
一部电影的排档时间通常是4周,而受众小的文艺片只会更少。
那家伙原先说的那部文艺片距上映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票房中规中矩,甚至可以说是惨淡,照理早该下映了。
可偏偏,它不仅莫名延迟了下映的时间,甚至在许多地方加映了好几场。
这里面怎么想,都透着古怪,分明和这家伙脱不了干系。
【在电影下映之前回来】
任谁也想不到,他会通过这种手段,完成先前那句随口许下的诺言。
料定自己必然会察觉,还特意准备了份让他根本无法拒绝的赔礼,用来道歉。
可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如果不是遇到了棘手的事,那家伙又怎么会推迟归期?
——他分明,什么错都没有。
就连他胸口处那枚刺眼的口红印,和身上混杂着香水与烟味的“臭味”……
即便的确令人火大,可归根结底,也不该怪在他头上,并不是他的错。
虽说那家伙招蜂引蝶的本事一流,却也极有分寸。
他对待其他人一向冷静克制、一视同仁:对他有用的,哪怕是小孩也不会轻易放过;对他没用,即便长得再好看,也不会让他多看一眼。
他就是一只擅长编网的蜘蛛,一举一动都是精心设计过的伪装,言语间满是陷阱和心理暗示,就连标点符号里好像都藏着算计。
他总是能用最简单的办法,让人心甘情愿地跳入他设定好的陷阱里,就连落点在哪,恐怕都提前算好了。
这样的一个人,若真打算利用色相去换取什么,绝不可能留下任何把柄。
——更别提,他本身就有洁癖。
那种连衣服多一道褶皱都要强行抚平的人,怎么可能容许旁人在他的身上,留下那样的痕迹?
所以这件事,除了被归结为是意外,没有任何其余的可能。
对于这个意外,他心里恐怕都接受不了,却还要遮着掩着,生怕自己看到生气。
就像面前这辆车一样。
他绕了这么一大圈,通过层层算计,费尽心思,处心积虑,甚至是小心翼翼,到头来的最终目的,竟然只是为了哄自己,让自己别生气。
......还真是无聊透顶。
耳边的雨声连绵不绝,不知不觉间,变得愈发激烈。
雨滴打在车窗玻璃上,甚至发出“咚咚”的声响,砸出一道道深刻的水渍。
车内的景象被雨水割裂,模糊得支离破碎。
可身后那人的倒影,却在水珠的折光中、在琴酒的眼中,变得越来越清晰。
他看到那人撑伞的角度偏得过分,几乎整把伞都斜向了他这边。
而他的大半个身子则暴露在雨中,黑色的西装外套紧贴着皮肤,早已被雨水淋透,可怜兮兮的,让人不忍发火。
——这是他惯用的手段。
——他好像无时无刻都在算计些什么,哪怕到了现在,都还在“算计”。
虽然目的不同,对待方式也格外特别,但这的的确确,也是“算计”的一种。
其实早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家伙就给他说了句不像是心理暗示的暗示。
一句看似随口、实则刻意的句子——
“你会(喜欢我)的。”
可惜他当时,并没有想明白,真正明白过来时,一切已经太迟了。
琴酒啧了一声,指尖不自觉地摩挲了一下风衣口袋里藏着的戒指。
事情都已经发展到了这种地步,哪怕这家伙织的是一张情网,目的是为了将他困住,他好像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再说了——
对于这种毫不掩饰的“区别对待”,他其实……也并没有那么讨厌。
只不过,没必要说出口,让这家伙知道罢了。
琴酒没有回头,手却已经向后伸了出去。
下一秒,他的手心就被一阵微凉的温度覆盖,紧接着,那人的指尖挤入了他的指缝中,毫不犹豫地紧紧扣住了他的手。
琴酒蹙了下眉,却并没有甩开。
“车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