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持续了半分钟。我坐在指挥台前，注视着屏幕上的“记忆者”，一边用指关节敲击控制台，捕捉数据反馈。
对面那怪物并没有表现出急躁，反而来回踱步，每一步都沉稳有压迫。
暖黄色的系统日志一行一行闪现，变异体周围的电磁场依然处于不稳定状态。
我再次检查战斗机器人的信号过滤模块，将降噪参数调至最高，生怕被对方音频影响到识别。
“先不用急着下决定。”记忆者缓声开口，声音带着机械和生物混合的微妙音色。
“我们提出的交易很简单。”它举起畸形的右手，五指如钩，轻轻在空中划了下，像是习惯性画着什么公式。
“第一，我们会立即释放你的同伴，使其安全离开此地，回归你的地下王国。
第二，我们承诺在合作期间不对你的基地进行任何武装干涉，反而可以根据你提供的需求，输送针对竞争势力的情报——包括政府人员和‘新世界’的所作所为。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
它停下，站在白小柔身旁，头略低，眼睛却始终与机器人镜头保持对峙。
“我们需要三样东西：你系统制造的高级医疗设备、一个稳定输出的能量发生装置，还有，关于系统本质的一部分核心参数，不必全部，只要求能够辅助我们理解并控制基因突变的那一部分。”
我的眉毛皱了皱，心中浮出警惕。这三项，前两项以我的能力不是难题，但第三项绝不可轻易外泄。
系统自动分析这些条件，给出“风险极高”红字提示。
我用右手按下扩音键，低声回道：“你的建议让我很难不动心，但这么大的交易，我如何确信你不会反悔？
那些条件，每一样都不简单，尤其是关于系统的部分——你能给出什么保证？”
记忆者竟然似有准备，转身时手从腰间的皮囊里摸出一只筒状金属盒。
他在白小柔身边停下，将盒盖拧开，露出里面的一管发出微弱荧光的蓝色液体。
“这是最新试制的稳定剂。”记忆者将管身放在桌上，缓缓推向守护者三号的机械臂方向，“用我们收集的样本合成，能在24小时内让病毒进程处于低活动阶段。
对我这样的变异体，能保证思维不受野性紊乱干扰；对人类，则能延缓甚至逆转初始感染。”
我手指敲击指令，让守护者三号立即启动高精密扫描仪，对那管液体进行实时分析。
传感器数据快速上传，主成分显示为某种变异版核苷碱基制约物，但混入多个未命名的活性分子，系统给出警示：部分未知成分，不排除延时性副作用。
记忆者似乎在观察我的反应，语调平稳了些：“作为承诺的开端，你可先带这一例回去测试。”
我没有接话，等传感器报告结束后才回道：“成分复杂，我们需要理化分析，有待验证。”
同时，我故作无意补充一句：“那么协议的监控方式呢？
即便你守信，我如何确定你不是临时起意？交易期间安全如何保障？”
记忆者伸直身体，微微抬头，语速更慢了些：“我们本可以直接劫掠——但既然选择谈判，就说明无意招惹更大矛盾。
安全可以如此保证：第一阶段，我们按步骤交换物品，一步一卡；你可留下传感哨兵在我们驻点实时监控。
亦可以设立物理隔离区，由你方亲自验收物品后再予交付。
至于协议执行力，我们不是没有理性的野兽，撑起秩序才有未来，一旦反悔，对我们群体没有任何长远意义。”
他顿了顿，然后用一种僵直得近乎人类平静的语气补充，“如果这还不足以让你放心，可以提出你的监控想法。
阶段性交换、互留‘人质’、多点同步都可以。
我们甚至可以暂时协助你对市场内的其他敌对势力进行阻击助力。”
我想到这里，脑内急速思索，系统给出建议：表面缓和，暗中收集更详细数据，寻找对方生物整合链薄弱环节，为后续反制做准备。
我用左手点了下鼠标，快速向机器人副屏输入：“三号，最大功率屏蔽降噪。
二号，准备释放纳米信标。”
“你的意见值得深思。”我用含糊拖延的语气说道，“设备的打造需要调试匹配你们的生理特性，尤其是医疗仪器。
能量发生装置的规模也很大，搬运隐蔽很难保证完全安全，你我都需要规划。
至于系统参数，这部分涉及基础安全，需要更多时间评估。”
说这些时，守护者二号在记录仪中已经悄悄滑动到几个通风口附近，藏进微型信号传感器。
每一次停顿，信标都会黏附一片金属灰尘细片，与商场结构融合。
系统后台弹出微波成像参数，开始实时收录周遭所有生物体的信号频率等生物参数数据。
记忆者听得很认真，不时低头用指关节敲敲桌沿。
“时间，没关系。”它略有些兴奋，“你有48小时，但必须依约办事。
或许我们可以先小范围验证信息交换的可行性，比如你先交付医疗设备，我交透明化生物样品，实现平衡监控。”
谈话间，记忆者逐渐向系统“自曝”大量情报。
他淡淡说：“本地智能体组织分为七支。除我之外，还有东区的‘教师’，南区的‘统筹员’……我们相互间联系并不绝对一致。
你若愿意，日后可以逐个交换信息，甚至利用我们的分歧为自己争取更大主动。”
它谈及未来极为具体，“城市外围还有隐藏的协作体，他们试图用原始方式再造社会秩序。
你们地下王国一旦被发现，就成公共资源和掠食目标。
但只要我们同盟，明面上所有威胁皆可切断。”
系统抓取每一条情报，后台分析出变异体社会结构高度分层，灵活度远高于普通感染体，且指挥核心有周期更新机制。
这种机制有周期性疲软，数据已被系统捕捉。
我沉吟片刻，通过机器人向前一步，道：“既然诚意如此，能否先让我带她离开？
白小柔必须先安全归队，我好备齐你要的物资。”
这一要求一出口，商场里气氛陡然紧张。记忆者动作慢了半拍，手搭在白小柔肩膀上。
“可以。但有条件。”它的手指在她肩上按了按，语调压得更低。
“她体内的小剂量变异触媒已激活，短时离开此处会引发局部应激反应。
必须继续注射稳定剂。我们可以给你配套药剂——足够48小时。
到时，你若不回来，触媒反应会持续升级。”
我明知其中必有诈，却面上故意装出接受：“我理解。
有了稳定剂和你方承诺，我自然不会违约。但是否能提前检测一下她的状态？
确认她目前无生命危险。”
记忆者允许守护者三号近前检查。我用摄像头视角，将画面聚焦在白小柔颈后、肩膀等部位，扫描结果显示其生物异常虽然存在，但程度远未到对方威胁的水平。
系统提示多数异常系早期激活，实际危害有限，只需普通抗变异剂即可逆转。
正准备收队时，我用手背悄悄敲击控制台，指令守护者三号备用插槽启动。
机械臂下方弹出极细的无声注射装置外壳，已暗藏于白小柔右耳后发根内侧，如有合适机会可定向注射现有解毒分子。
表面，我只简短道：“既然如此，48小时后我准时回来交接。
如果过程中发现情况失控，还希望你能提前通知。”
记忆者点头同意，摆手示意其他变异体让出通道。
我用系统加密频道下达指令，将外围信号干扰装置分阶段启动，UV射线增强模块逐步切入信号主流。
后方地下王国主防御系统已被我调至最高状态，同时三条可变撤离通道同步启动。
系统后台拼接出一系列生化映射分子，准备与刚刚采集的液体结构拼比，工程中控区启动抗变异剂的自动合成。
整个过程，我假装始终将注意力放在谈判和“交易执行”细节上。
内心却清楚，这是场极端危险的对弈，对方每一个条件都在步步为营。
我一边收集数据一边检索记忆者在谈判时表露的本体神经流扫描波形，试图锁定他在指令变异体时的信号脉冲。
系统提示这一波段区域可通过诱导声波进行一定程度模拟，并已自动进入攻防策略研究模式。
守护者二号静静分布在临近出入口，随时可以在突发状况下释放仿生烟雾弹和微波信号。
三号集中释放微粒以遮蔽摄像监控，二号同时分派纳米收音机，监控变异体群体低频指令渠道。
所有逃生路线与地下王国实时连接监控系统正在连线，数据不停上传。
我合上麦克风，最后确认一遍所有指令下达无误。
记忆者还在用不紧不慢的语调补充：“你们人类最善于算计。
我们并不畏惧交易被破坏，哪怕有背叛，那也是演化道路的一部分。
48小时，期待你的答复与成果。我不奢望你理解我们全部的思想，但合作，比毁灭有价值多了。”
我没有再回话。盯着护送队形，等待白小柔转交的瞬间，内心已有完整的反击时间轴。
系统弹出提示：“完成数据采集，解毒剂分子模型分析同步进行。”
就在此刻，屏幕右上角捕捉到记忆者脸部有极细微的肌肉收缩。
他的嘴角勾起一点细小弧度，不易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