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已深,夏虫微鸣。
御书房内,一片漆黑,蜡烛早已燃尽。
刚刚成为监国的太子张子坤,迷迷糊糊地从书案上爬起来,揉了揉睡眼惺忪的双眸,勉强睁开眼。
他环顾四周,发现四周陷入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门窗紧闭,连一丝明月光都投不进来。
张子坤揉了揉隐约发痛的眉心,在黑暗中摸索着打开门窗,让夏夜的月光投进御书房内,照亮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
张子坤看向书案上的蜡烛,这才发现蜡烛早已燃尽,白玉笔尖的鲜红干涸,自己也睡了许久。
“我不是在处理奏折嘛,怎么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张子坤揉着眉心,自言自语,“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也不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应该快要早朝了吧。”
张子坤从一旁摸出一根新的蜡烛点燃,重新拿起书案上的白玉笔,将笔尖凑到嘴边,轻轻呵气,让笔尖的鲜红重新浸润。
御书房内蜡烛的暖光混着窗外明月的冷光,照的书案上的大堆奏折一片亮堂。
张子坤简单整理了一下桌案上的大堆奏折,按照六部呈上来的顺序所排好,拿起白玉笔重新审批。
自己觉得合理的就打圈,觉得不合理的就打叉。每份奏折上都要给出自己的审批意见,再盖上属于自己的监国印,如此一来就算审批过了。
当然,至于给出自己的意见能否具体实施还要看闻先生那边的再度审核,确定自己不会决策失误。
毕竟自己现在一个决策失误,就是劳民伤财。
他已经大概有七八天没有回自己的东宫了,吃住都停留在御书房内。
张子坤知道天下统一之初,奏折会极多,但实在没想到会这么多,一大堆繁杂琐事,都要靠自己一一审批。
刑部堆积的重大案件,户部冗长的财政税收,礼部繁琐的祭祀事仪,吏部官员的升降考核,工部佛寺的选址兴建……
还有那兵部,竟然又要自己发放军饷,明明前段时间才刚刚发放过。
闻先生这段时间忙着处理收仙税与神仙钱一事,忙的也是不可开交,也帮不了自己。
这一大堆的奏折,就只能靠自己一一审批。而且都是关于国家的大事,自己也不敢马虎。
张子坤刚刚在一份礼部的关于祭天一事的奏折上,打了个红圈,批上“一切从简”四个红字,便突然感觉有些饿了。
他合上那份奏折放到一边,这才想起来自己今天连晚饭都没有吃,原本是想着先批一会奏折再吃,结果批着批着就忘了,后面又趴着睡着了,直到这会儿饥饿感才上来。
张子坤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扶着腰站起身来,望向天边明月。
要吃点儿什么好呢?
张子坤走到窗边,看着天边明月,漫无目的地想着。
要不……就喝碗羊肉汤暖暖胃,驱散点疲劳?
羊肉汤是好喝的,自己小时候跟着父皇和大哥二哥一起行军打仗,自己虽然不用上战场,但也时常留在军营中。
在军营里,有的吃就不错了,就更别谈吃肉了,尤其是父皇还严明军纪,不让掠夺百姓粮食家畜。
记得有一回,也忘了什么原因了,反正就是军营里面有人宰了头羊,几千人去分一头羊,也不够分啊,就将那一头羊全部煮成了羊汤,羊肉煮的稀烂。
鲜白的羊汤在锅中翻滚,自己捧着破碗眼巴巴地蹲在路边,大哥去帮忙煮羊汤,二哥就蹲在自己身边。
大哥给他舀了碗羊汤,二哥从碗里夹了块羊骨头给了自己。
自己就蹲在路边,一手捧着碗羊汤喝着,一手拿个羊骨头吮着,那个鲜美的味道自己这辈子都忘不了。
张子坤单手托腮,陷入回忆,回想着羊肉汤的美味,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角。
窗边的夜风,吹动了书案上的烛火,灯影摇摇,光影晃晃,让张子坤渐渐回过神来。
“怎么才处理一会政务,不是睡觉,就是发呆?”张子坤自嘲一笑,重新坐回书案前,拿起白玉笔,却又盯着奏折发起呆来。
自己监国已经有些时日了,积极处理政务,主张节俭以养德,并削减普通百姓的赋税,处理前朝冤假错案,安民养息。
但赋税财政,是朝廷根基,不可轻易减少,但百姓更是朝廷命脉。
有削,就要有补,向谁去补?
很简单,向那些门阀贵族去补。
削百姓一成赋税,便向那些门阀贵族加收一成赋税。
还不止于此,他还要削去那些门阀贵族的朝中势力,打破官官相护的苟且。
他要大兴科举,广开言路,听闻先生之谏言,大力纳清白书院学子为地方官。
因为他知道,只有穷苦百姓家的孩子,才会为穷苦百姓着想,即使他们最终免不了被官场同化,但也比那些门阀贵族要强。
但他也明白,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操之过急只会求之不得。
天下兴,百姓苦。
天下亡,百姓苦。
他没有像兄长那般征战沙场,他只是亲眼见过那些灾民的苦难。
他没有像父皇那般雷霆手段,他只是知道仁慈也是把锋利的刀。
这把名为“仁”的刀,由他亲自来握。
他会将刀把向着那些穷苦百姓,将刀尖递向那些门阀贵族。
或许正如那一夜,他对闻先生所说:“施仁政,行王道,政通人和。”
“帝皇君主要像脚下的土地一般,承载万民,养惠万民,施仁政,行王道,政通人和。”
帝即地,施仁政,行王道,政通人和。后面应再加两句,为人君,止于仁。
父皇闭关,大哥修行,二哥征战,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自己监国的时间还有很久,自己有足够的时间来施展自己的抱负。
自己渴望亲政监国,但更怕辜负这万万百姓。
所以……自己要再去亲身看看。
将手头的这一大堆政务处理完,就可以去微服私访了,去玄皇城之外看一看,看一看这大玄百姓。
他的肚子忽然咕咕叫了起来,张子坤回过神来,盯着白玉笔鲜红的笔尖,摇头苦笑:“又跑神了。”
张子坤摸了摸肚子,自言自语笑道:“这碗羊肉汤还喝吗?”
他的目光又落在刚刚批红的那份礼部奏折上。
密密麻麻的奏折上,最后批注四个字。
一切从简。
罢了,这碗羊肉汤不喝也罢,自己饿一晚上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