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雨停了。
第二天的天气灰蒙蒙一片，江忱五点半从床上醒来，起身到阳台把窗帘拉开，望着窗外阴云密布的天。
思绪飘远。
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了，可看样子雨还得下。
院子里的树掺杂着雨水，风一来，水珠往下落。向日葵被风吹得向一边歪斜，地上是枯枝败叶。
他心中莫名升起一抹酸涩之感。
不想去学校了。
但还是得去。
洗漱完下楼，客厅沙发放着书包，在玄关换好鞋，拿了一把雨伞就准备去学校。
打开院子的大门，清幽苑的公路传来轻微震动，他抬头看向左边，一辆白色保时捷开了过来，经过他，在两米远的距离停下。
副驾车窗降下，苏奶奶那张脸探了出来，“小忱，快过来坐车，送你去学校。”
江忱没过多犹豫，走过去，拉开后车座的门坐了进去。
刚一坐下，苏奶奶就问他，“你想吃什么早餐，跟我们一块去吃吧。”
江忱道：“不用了，我到学校附近买点带进学校吃，现在不太想吃。”
“那也好。”苏奶奶没强求，继续说道：“我跟你王姨也打算买到绣坊再吃，今天有大工程要忙活，要不然就在家里吃了再去。”
“嗯。”江忱点点头。
“最近要来台风了。”王易雯转着方向盘说道。
“十级台风路过，登陆不太可能。”苏奶奶说，“海城那边可能风力要大一点。”
十几分钟的路程缩短在五分钟之内。
江忱刚一下车，天上开始落小雨点，苏奶奶忙说道：“记得别淋雨了，快到那边去。”
江忱跟她们说了句“再见”，拿着没拆开的伞走到一家早餐店屋檐下，朝车子看了眼，转身走了。
路过一家包子店，不常买早餐的人意外放慢了步子，小店前面还有几个同校学生，帮他们拿早餐的是一个胖阿姨，她热情地询问他们要什么。
用袋子装好早餐给他们，她注意到了江忱，忙问道：“同学要吃什么啊？”
江忱上前一步问：“有什么？”
“肉包、菜包、豆沙包、馒头、小笼包还有油条啊，菠萝包，豆浆都有。”阿姨一连说了好几样。
“馒头多少钱？”
“一块一个。”
“我要一个吧。”
阿姨从蒸箱里取出一个馒头装进白塑料袋，冒出的热气将袋子浮上一层水雾，她顺口问道：“豆浆要不要？”
“不要了。”江忱接过袋子，从校服口袋掏出一块钱给她。
将馒头放进书包，他进了学校。
走进楼梯口，顷刻间大雨倾盆，哗啦啦的雨水打在隔墙上，迸溅而起，落入走廊。
到了班级，教室里没人，江忱坐在自己的座位开始吃早餐。
一分钟吃完，拿着水杯出去接水，顺便去扔垃圾。
刚走到走廊就撞上他们班的同学，两个男生。
江忱绕过他们往前走，身后的两个人回头看着他的背影，神色复杂地进了教室。
坐到位置上，一个人出声道：“他真的有抑郁症吗？看起来也不像啊。”
另外一个人接话：“我怎么听说是精分啊？就算有，也不会经常发作吧？”
“但他是精神病诶。他刚转来那段时间就不太合群吧，我以为是真高冷呢，原来是有病啊。”
“别让人家听到了，有病也不关我们的事。”
“嗐，还是第一次跟精神病一个班。”
后门，江忱杵在那，手上提着水杯，眸色一暗，推开了虚掩的后门。
吱呀一声，让坐在后边的两个男生愣住，回头一致望向他。
发现是谁之后，眼底划过慌乱。
江忱眼睛微眯，歪着脖颈直视他们，就这样对视了几秒，两个男生无措的移开目光，江忱的眼神透露着危险。
身后是灰蒙蒙的天，雨幕朦胧了其他色彩，显得暗沉怪诞。
其中一个男生尬笑两声，“我们就是开玩笑。”
“对，开玩笑的。”另一个人忙附和。
江忱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讪笑道：“是吗？好笑吗？”
“不好笑，一点都不好笑。”
江忱用轻蔑的眼神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坐好。
没一会儿，班里就来了几个人。
就在快要上早读前的几分钟，江忱突然站起身，侧站着看向他这一大组后边那两个男生，暗含警告的语气，“是你们造谣我么？”
其他人见他突然起身的动作都有些不明所以，前后桌听到动静还以为他要去卫生间呢，结果就是说出这么一句话，其他人的神情，有的大多是疑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后面那两个人顿了好半晌，对上江忱凌厉的眼神才惊觉是问他们，一时竟陷入了沉默。
整间教室安静下来，都看着江忱，多数是一副看戏模样。
“你们是有精神分裂么？还是抑郁症？自己有病不去医院看病，造我的谣言？以为我好欺负是么？”
江忱满脸的冷傲，只有那张嘴一张一合吐出音节，眼底蕴藏着风暴。
其他人面面相觑。
“既然你们都说了我有精神病，”江忱猛然嗤笑一声，左手抬起像是在放松指节一般，做了一个抓手的动作，冷冽的声音再度响起，“我要是拿刀捅你们……你们会怎么样？会死吗？”
最后一句话，他放缓了语调，语气慵懒。
一番话说完，教室静了好几秒后骚动起来。他不在乎众人的反应，转身坐回位置上，把语文课本拿出来翻开，刚好早读铃声响了。
杨烟柳看向江忱的背影，突然对他有了新的认知。
很刚！
就这样当着全班人的面，说出这样的话，人与人之间的信息网很快就会传开。
看似在骂那两个男生，但她听出了他是在指桑骂槐。
他是借着骂那两个人，将班里其他人也骂了。
她也是昨天才知道江忱的事，有人跟她说起这事，她感到不可思议，江忱竟然有精神疾病？可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版本有几个。
她觉得奇怪，好端端怎么就造谣他呢？
她其实不太相信江忱有什么精神病。
就算有，那又能怎么样？
保持沉默的态度，不去过多关注人家不行吗？
非得讹传中伤别人。
江忱不在教室的时候，她隐约听到后边的男生女生议论他，甚至说一些不好听的，让她心生反感。
非常厌恶这种行为。
可她又不好说什么。
“烟柳。”同桌梁雪碰了一下她的手臂，“今天语文早读，你不带读吗？”
“哦。”杨烟柳回神，拿起桌上的语文书到讲台去。
梁雪眼珠一转，看着走上讲台的背影，继而转到江忱身上，眸光暗了暗。
*
早读课下之后，一班教室里没多少人趴桌睡觉，今天比前几天精神了好多，外面下着大雨，导致天气灰蒙，每间教室都开着灯。
张羡一脚踩着讲台的台阶，站在安阳书桌前跟他背书。
安阳则是拿着语文书挡在身前看。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好了，背完了。”
“嗯，”安阳放下书，“这次背得很快。”
“这又不长，还对称，要背不下来我就彻底完蛋了。”
张羡说完，突然看向叶琰，道：“诶，子悠的名字该不会出自这句吧——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叶琰低“嗯”了一声，“也对，但准确一点应该是《子衿》这首古诗。”
“名字很好听。”安阳夸赞。
他们在这边聊了一会儿，班里突然出现一道突兀的声音。
“我刚去厕所听到一件令我特别震惊的事！”
“什么啊？快说说！”
刚要说话的男生突然朝他们这边看了一眼，然后俯身压低声音不知道跟前桌的女生说了什么，那女生听完一脸震惊。
她也下意识看向叶琰他们。
叶琰和安阳是背对着他人，没怎么关注，张羡却注意到了他们投来的视线。
“你们看我干嘛？”张羡感到不解，于是开口问道。
“呃……没事没事。”
安阳和叶琰闻声回头望去，也是不知道他们要干嘛。
莫名其妙的，张羡拿着语文书回到最后一桌，放下书，就要去卫生间。
为了先找安阳背书，也不是很急所以就没去。
可他路过二班时，却嗅到一丝不寻常，从窗户看进去，好多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没看到江忱。
从隔间出来洗手的空当，男厕又进来两个男生，虽说在厕所容易听到一些东西，可还没等他出去，那两个人就聊了起来。
张羡拧着眉往回走，在经过二班时特意看了眼里面，江忱坐在位置上看书。从后门进去就注意到教室里的骚动。
他没过多在意，快速走到第一桌，语气有些急，“我刚听到了一些关于江忱的，”他音量降低，“怎么有人说他有抑郁症啊？”
叶琰双手交叉一起，微侧身听着班里的议论声。
听到张羡的话，叶琰眉心蹙起。
安阳也是一脸的不开心。
见他们严肃的表情，张羡似乎猜到了，他刚进来就听到有人在说什么，没仔细听，现在耳边传来的说话声，让他的神情也凝重起来。
张羡转身看向之前那个，带回消息的男生，喊道：“杜元飞，把你知道的八卦跟我们也说一下呗。”
“啊？”杜元飞一愣，觉得他们跟江忱经常走一起，有些不敢说，但一想到又不是他先传出去的，只是听别人说，又没什么不敢的了。
“我是听别人说的哈，不关我的事。”
他先声明一点才往下说：“好像是二班新来的江忱，有抑郁症还是精神分裂症，他们班今天早读前好像发生了……呃……小插曲吧，好像是江忱正面硬刚说他的人，说是造谣什么的，我也不清楚啊，别人传的有鼻子有眼的，我就听听而已。”
听完，张羡呵一声，“就是造谣，他要有什么抑郁症我们不知道？”
叶琰淡着语气，声音拔高一个度，“别再传谣了，什么抑郁症什么精神分裂症的，也别他妈添油加醋。”
安阳肃声道：“我们都不是当事人，以讹传讹就不好了吧？”
杜远飞双手一摊，道：“又不是我先传的，我听说好像昨天就开始了。”
昨天就开始了？可他们却没听到一点风声。
叶琰眉心一拧，想到江忱昨天看他的眼神，联想到了什么。
该不会以为是他传出去的吧……
想去找江忱问问情况，眼看就要上课了，老师拿着包进来，他们只好等到下课再去。
下一节课是音乐课，音乐老师有事请假来不了，让他们在教室自习。正逢下雨天，不用冒雨去博雅楼了。
叶琰想了一下，手伸进抽屉，拿出手机给江忱发去一条信息——
下课出来一下，我们有话跟你说。
一下课，三个人就出了教室。
刚走到二班门口，就看到江忱起身要出来。
随后四个人往前面回廊走去。
二班教室里，看着江忱跟别班的人离开，三两人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张羡没忍住，一看到人就忙不迭开口：“到底怎么回事啊？他们怎么说你有抑郁症？还有精神分裂的？”
到了回廊，六双眼睛直盯着江忱看，叶琰问他，“我们刚不久才知道，怎么好端端传你的事了？”
江忱冷眸看向叶琰，面色平静地说：“我怎么知道。”
叶琰蹙眉道：“你怀疑是我说出去的？”
江忱反问：“你会吗？”
听到他们的对话，张羡和安阳皆是一愣。张羡有些懵，和安阳对视一眼，对叶琰道：“你也知道啊？”
叶琰表情不变，淡着语气说：“你真怀疑我？”
安阳察觉气氛不对，站出来说道：“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江忱默了两秒，肯定地说道：“你不会。所以是被人听去的。”
叶琰心中的石头落地，看了眼班级走廊，挑了挑眉，“你就不应该告诉我，这下好了，本来三个人知道变成所有人都知道了。”
江忱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知道就知道了，无所谓。”
安阳关切地问：“江忱你还好吗？”
江忱道：“我很好，我很正常。”
江忱说这话的语气很冷静，毫无波澜，好似别人说的不是他一样。
“那你……真的有病啊？”张羡忍不住内心深处的好奇，弱弱地问一句。
“你才有病。”叶琰直接脱口而出。
张羡瞥了叶琰一眼，哼哼，没跟他计较。
“我抑郁过，但没得过抑郁症。”江忱说，“至于精神分裂……我之前有过轻度的，但现在已经好了。”
张羡笑道：“那没事了，他们就是在造谣你。”
安阳道：“这种事很快就会淡了，不要去过多在意它。我觉得江忱很冷静啊，应该没受到什么影响吧？”
江忱垂下眼，他没受到影响吗？
一开始是有些不舒服，以为换了一个新环境就可以规避这些事情，能更好的调整心态。可他忘了，未来的一切都是未知的。
今天当着全班正面做出回应，心里也就没了那些不痛快。
沉默半晌他才道：“你们别看我表面很平静，其实内心很狂躁，我想发疯。”
“那就发吧。”叶琰想也不想吐出一句。
“对啊，大喊几声说不定心里就舒坦了。”安阳表示赞成。
“我也支持你。”张羡竖起大拇指说道。
江忱气笑了，“还是算了，有点失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