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上前的是孙大壮的亲侄子,孙二虎。
这是个膀大腰圆、性格爽朗的小伙子。
他深吸一口气,相比孙爱民,他动作利索了很多,伸手进箱,摸索,抓取,展开——纸条上是空的,什么也没有。
孙二虎脸上的期待瞬间凝固,随即化作一丝明显的失落。
他盯着空白的纸条看了两秒钟,然后抬起头,咧开嘴,露出一个有些勉强但依旧豁达的笑容,自嘲般地摇了摇头:
“得,没这命!” 他随手将空白纸条团成一团,揣进兜里,对着后面排队的人高声喊道:
“后面的兄弟!加油啊!就看你们的了!”
说完,他干脆利落地转身走下台,没有抱怨,没有不甘,只有对运气的坦然接受。
这份豁达,也赢得了村民们赞许的目光。
抓阄继续进行着。
希望与失望在昏黄的灯光下交替上演。
每抓出一个“工作”,现场就爆发出一阵欢呼和羡慕的浪潮,抓阄者或狂喜大哭,或激动得原地蹦高,或被家人瞬间围住。
而更多的,是抓出空白纸条后那一声声压抑的叹息、瞬间黯淡的眼神和默默退下的身影。
有人忍不住当场红了眼眶,却也只能强忍着,在家人或同伴的安慰下默默离开。
没有人闹事,没有人质疑。
在绝对的运气面前,大家都表现出了惊人的平静和接受。
这就是抓阄的力量,它将复杂的人情世故、难以衡量的家庭困难,都简化成了一次纯粹的概率事件,愿赌服输。
终于,最后一个符合条件的小伙子抓完了阄。
五个写着“工作”的纸条,都有了各自的归属。
除了第一个抓中的孙爱民,另外四个幸运儿也诞生了。
他们和家人聚在一起,喜极而泣,相拥庆祝,仿佛已经看到了光明的未来。
而更多没有抓中的家庭,则在短暂的失落和沉默后,开始慢慢散去,将羡慕和祝福藏在心里,继续面对他们或许不会有太大改变,却依旧要努力前行的生活。
大队长看着逐渐散去的人群,看着那几家欢喜几家愁的场景,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他扬声做了最后的总结,叮嘱抓中的几家明天准备好相关材料,等孙玄有空就带他们去城里办手续,又安抚了没有抓中的村民几句。
夜色更深,寒气更重。孙家村这场决定五个年轻人命运、牵动全村的抓阄大会,终于落下了帷幕。
空气里,希望与遗憾交织,但生活,仍将继续。
而那五个幸运儿的命运轨迹,从今夜起,已然悄然转向。
夜色如墨,孙家村大部分人家都已在抓阄大会结束后,带着或狂喜、或失落、或平静的心情重新归于寂静。
唯有村东头那几间最为破败的土坯房院里,此刻却亮着微弱的灯光,里面传出的不是叹息,而是一种近乎癫狂的、压抑不住的喜悦与哽咽。
孙爱民一路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回了家。
那扇吱呀作响、仿佛一阵大风就能吹倒的破旧木门被他猛地推开,又重重地撞在土墙上。
院子里,几间低矮的土坯房在惨淡的月光下更显寒酸,墙皮剥落,屋顶的茅草也稀疏零乱。
他像一阵风似的冲进透出微弱灯光的堂屋,冰冷的寒气跟着他一起卷入。
他爹孙二狗和他娘刘二妹正愁眉不展地坐在冰冷的炕沿上(为了省柴火,炕只烧了微微一点温气),等着儿子回来告诉他们深夜集合所为何事。
猛然见儿子冲进来,二话不说,“扑通”一声就瘫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肩膀剧烈地耸动,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声。
这可把老两口吓坏了!
孙二狗心里“咯噔”一下,以为是儿子在大会上冲撞了哪位干部,或者惹了什么天大的麻烦。
他连忙从炕上跳下来,鞋都顾不上穿好,几步冲到儿子面前,粗糙的大手抓住儿子的胳膊,声音因为恐惧而带着剧烈的颤抖:
“爱民!爱民啊!我的儿!你这是咋了?!啊?出啥事了?!你别吓唬爹啊!是不是……是不是你闯祸了?!”
刘二妹也吓得脸色煞白,围了过来,手足无措地看着痛哭的儿子。
孙爱民被爹娘摇晃着,抬起一张布满泪水和鼻涕的脸,他努力想说话,却被巨大的情绪堵着,只能断断续续地哽咽道:
“爹……娘……是、是好事……是好事啊!呜呜……咱们家……咱们家的日子有救了!有救了啊!”
“好、好事?”孙二狗愣住了,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他脑子有点转不过弯。
他看着儿子哭得稀里哗啦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气恼,扬起蒲扇般的大手,不轻不重地一巴掌拍在孙爱民的后脑勺上,没好气地骂道:
“你个混账小子!好事你哭个屁啊!一个大老爷们儿,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丢不丢先人!赶紧把猫尿给老子擦了!好好说,到底啥好事?!”
这一巴掌带着父亲的关切和庄稼汉的直率,倒是把孙爱民从那种极度情绪失控的状态中拍醒了几分。
他胡乱地用袖子抹了一把脸,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着激动的心绪,这才断断续续地将今晚大队部前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十八爷爷(孙玄)给村里弄来了八个工作名额,三个给了最困难的人家,剩下五个抓阄,而他,孙爱民,第一个上去,就抓到了那个写着“工作”二字的纸条!
“……爹,娘!我抓到了!我真的抓到了!是工作!是城里的工作啊!”
孙爱民说到最后,声音又带上了哭腔,但这次是纯粹的、巨大的喜悦。
孙二狗和刘二妹听完,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直愣愣地站在原地,张着嘴,眼睛瞪得老大,半天没回过神来。
城里的……工作名额?
抓阄……抓到了?
是他们家爱民?
这消息太过震撼,太过不真实,就像天上掉下来一个巨大的金元宝,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他们这个村里最穷困的家庭之一的头上!
他们穷惯了,苦惯了,早已习惯了在生存线上挣扎,从未敢奢望过这样的好事会降临。
刘二妹最先反应过来,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不是悲伤,而是积压了太久的辛酸和此刻巨大惊喜的宣泄。
她一边抹着怎么也止不住的眼泪,一边喃喃道:“祖宗保佑……真是祖宗保佑啊……老天爷开眼了……开眼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