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排的跟我来,所有人收拾好武器弹药,还有装备去后方登车。”
吴俊拎着步枪,猫着腰在战壕里快步穿梭,每跑两步就回头扫一眼,看见士兵们都跟着才继续往前。
“嘿嘿嘿,怕不是看在张哥你这个英雄的身份上撤咱们下去修整呀!”臭虫深一脚浅一脚地追着,他鼓着腮帮子,含着又不知从哪摸来的硬糖,说话含糊不清:“等咱们到了后方,那些戴白口罩的记者不得举着相机追着你拍?到时候给你胸口别朵大红花,再让你上台讲两句……说不定还有哪家的小姑娘以身相许呢?”
张涵却面色阴郁,拎着枪沉默不语。
所部整个营似乎都已被调动,而前来换防的竟是师部后勤与一队队戴着红臂章、杀气腾腾的宪兵!
细思极恐,这绝非后撤休整,反倒像是要被派往某处增援前线。
常言道,作战部队后撤理应由精锐武装接管防线,却从未见哪支部队在后撤时,会把后勤单独留在前敌阵地,这摆明了是极不正常的!
经过后方的战壕出口斜坡时,四十几名后勤兵在中尉指挥下挤成一团。
斜坡边子弹箱堆得比人还高,摇摇欲坠。
中尉一只手死死撑住歪斜的箱垛,另一只手把成盒子弹硬塞进路过士兵怀里,喊道:“挨个挨个来,都别挤!多拿可以,但是千万不要漏拿。”
旁边两个后勤兵半跪在泥地里,用撬棍撬着弹药箱铁盖,木屑混着机油味四处飞溅。
还有人踮着脚,拼命把上层的箱子往下拽,帆布手套和铁皮摩擦得沙沙响。
有个新兵接子弹时跑得太急,手一抖,盒子摔在地上,铜壳子弹噼里啪啦滚进泥水里,立刻被旁人骂骂咧咧踩住。
“跑快点啊,怎么跟条蛆一样慢?”臭虫用胳膊肘狠顶前面士兵的后背,借着力猛往前窜。
他跑在张涵前头,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修整时的光景。
热腾腾的白米饭,胸前晃荡的大红花,这下看老妈还怎么骂他窝囊!
可一抬头,看到前排的士兵默不作声的接过子弹塞进怀里,却令他瞬间慌了神。
这就像电影《兵临城下》里那幕令人心悸的场景。
苏军新兵在枪林弹雨中默默接过步枪,踏入死地般奔赴前线,与纳粹德军展开殊死搏杀。
而众所周知,在斯大林格勒战役的恐怖绞肉机里,生存几率低得令人绝望。
新兵的死亡率一度高达90%以上,能撑过一天,就已是旁人眼中的\"老兵\";若奇迹般熬过一个月,甚至能直接被授予团长军衔。
然而,这哪里是什么值得庆贺的荣耀,不过是在堆积如山的尸体旁,对寥寥幸存者开出的残酷玩笑。
可眼前的处境,似乎比当年更加绝望。
至少苏军士兵还能选择投降,即便要面对残酷的战俘生涯。
但在这里,投降根本不是选项。
感染者不会接受任何妥协,等待着失败者的,只有被撕成碎片、吞入腹中的结局。
转过身时,臭虫吞咽了一口口水,声音都变了调:
“张哥,去…去后面修整为…为啥还要领…领领这么多子弹??”
“修个屁啊,这他妈是要干大仗啊!”张涵手掌狠狠抵住臭虫后脑勺往前推,顺势朝后勤兵伸出胳膊。
子弹盒“啪”地落在掌心,低头一看,不过寥寥百发而已。
81杠的怒吼在脑海炸开,这枪理论射速每分钟600发往上,扣两下扳机就能吞掉半盒子弹,哪里够用?
“再给我来个四五百发呗!这全自动的家伙,手指一扣‘哒哒哒’就没了!”张涵扯着嗓子朝后勤兵喊,军靴死死蹬住战壕壁,后背抵着摇晃的弹药箱纹丝不动。
中尉见队伍停滞,快步挤过来,扫到张涵肩章上的上士军衔,立刻朝旁边士兵一扬下巴:“再给他200发,老兵手里的枪比新兵蛋子管用十倍!”
“是!”后勤兵从弹药箱中拿出两盒子弹,轻轻塞进张涵手里,并低声交代道:“一路保重。”
“兄弟,你是不是知道啥事啊?”张涵手指攥住对方手腕,灼热的目光直刺过去。
然而后勤兵突然变了脸色,猛地抽回手臂,张涵还未及追问,后腰便被身后的士兵重重一推,踉跄着跌进涌动的人流中。
队伍裹挟着他向前,只余后勤兵欲言又止的表情。
“张哥,就算要打大仗,也没必要背这么多子弹吧?后勤又没瘫痪,到了地方再领不行吗?压得肩膀都快断了。”
臭虫皱着眉嘟囔,拇指反复按压子弹盒封口,把铁皮边缘捏得发皱,生怕漏出一颗子弹。
“还看不懂吗!咱们要去增援的地方,八成已经乱套了!通讯没准断了,补给线说不定也掐了,到时候上哪找弹药车?现在不往死里背,等枪管打红了没子弹,拿刺刀跟近战无敌的感染者对拼?”
张涵转头瞪着臭虫,又恨铁不成钢的继续说道:
“再说友军?人家凭啥分给咱们?又不是一个战壕摸爬滚打的兄弟,到时候看着陌生面孔,人家保不准连正眼都不瞧,更别说匀子弹了!”
说着,他哗啦一下扯开弹匣袋查看。
这支八一杠刚到手时明明有四个满弹匣,可那晚混战太凶,也不知是换弹时掉了,还是奔跑中弄丢,如今只剩一个满弹匣和两个空弹匣晃荡着。
“张哥,咱们都是扛枪卫国的兄弟!一点子弹总匀的出来吧!”臭虫脖颈涨得通红,帽檐下渗出细密汗珠。
张涵斜睨着身旁这个跑得跌跌撞撞的身影:“什么兄弟?子弹可不长眼,死到临头了,夫妻都要各自飞!你还活在过去?真以为像以前那样,摆个香案拜过把子、额头磕出血,往后就真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了?
“张哥,你别总想的那么坏,这身军装不就是最硬的凭证吗?”
臭虫眼中燃烧着未经世事的执拗,“课本里写着军人以命相托,电视剧里战友能为彼此挡子弹,难道这些都是假的?”
从小接受的教育和爱国思想,早已在他心底烙下钢印,让他坚信这身军装就是绝对正义的象征,即便战火灼面,仍固执地抱着对军人身份近乎盲目的信任。
“行行行,你说的都对,都对。”张涵摸出腰间的水壶灌了一口。
臭虫没见过临海市的绝望:溃兵的枪口对准逃难的人群,扳机扣响时,母亲将孩子死死护在身下,鲜血浸透了孩子胸前崭新的红领巾。
而在后方,百姓们仍踮着脚将物资塞进士兵怀里,用满是老茧的手拍着他们的军装,嘴里念叨着“有你们在就安心”,全然不知同一片军旗下,早已滋生出吞噬信赖的阴影。
国家的威严并非骤然崩塌,而是在信赖与背叛的撕扯中,慢慢露出残酷的真相。
身份从不是托付的通行证,残酷的现实总会让盲目的期许撞得粉碎。
“全员登车!”吴俊骤然收住脚步,食指利落地划出两道弧线,“一班三班左边车,二班人少,跟一排拼车!”
张涵垂着头跟在大个身后,喉间溢出压抑的嗤笑。
环江大道上,百余辆民用货车、卡车裹挟着军车缓缓挪动,钢铁洪流一眼望不到头。
后勤营1000多名19师征召兵混编其中,老远就能认出来。
他们还穿着皱巴巴的07式老式军服,时不时有宪兵像赶鸭子似的来回吆喝。
反观239旅不到千人的队伍穿插其中,两边站一块儿,简直像把玩具箱里的旧铁皮兵和新塑料兵一股脑倒在了棋盘上。
八辆本该撑起场面的92轮式步战车,像撒落的棋子般稀稀拉拉缀在车队里。
打头阵的99A主战坦克倒是威风凛凛,炮管直指灰沉的天穹,可轮到张涵上车时,差点被眼前的\"座驾\"逗乐。
这哪是什么机械化步兵载具,分明是货运公司的厢式卡车匆忙套了件绿漆外衣。
车厢铁皮被震得哐当作响,张涵拽着臭虫的手翻进车斗,正听见老兵扯着嗓子问:\"班长,咱们这么大动静,到底要去哪拼命?\"
大个摘下满是汗渍的头盔,粗糙的手掌在光头上来回蹭了蹭:“我也是临上车,排长才跟我交底。武鸣县扛不住了,感染者前锋已经快凿穿整条防线了,指挥部让各防区抽调人手,能派多少派多少,赶紧增援!”
“懂了懂了!”臭虫屁股还没沾稳车厢板,就急吼吼插话,“敢情武鸣县才是它们的主攻,下游那些全是幌子!”
“别犯傻了。”车厢最里头,一排班长活动着僵硬的肩膀,迷彩服下摆还滴着不知是谁的血,“哪有什么幌子,全是实打实的硬仗。武鸣县那帮兄弟被阴了,先放普通感染者耗咱们体力,等防线松懈,特感部队直接砸进来,根本防不胜防。”
“那中游防线噼里啪啦的枪声又是咋回事?”另一名征召兵也疑惑的询问道。
“这叫多点开花,虚实结合,拿小股部队到处放枪点火,就是要捆住各防区的手脚,让咱们不敢抽主力增援!”大个盯着开始颠簸的车厢门,眉头拧成死结,“现在赶过去,两眼一抹黑。没地形情报,没统一指挥......鬼知道到地方时,防线烂成啥样了。”
张涵靠着冰凉的铁皮坐下,步枪斜倚在腿边。
今夜枪声乱成一锅粥,看似处处告急,实则只有武鸣县和下游39师防区杀声震天。
此刻听着老兵们的对话,他终于豁然开朗。
根本没有佯攻!每一处交火都是实打实的试探,一线阵地只要敢抽调重兵增援,感染者就会像隐藏在黑暗中的杀手,死死盯着面前这个“目标”人物的一举一动。
只要他稍有松懈,露出破绽,便会瞬间暴起,狠狠将利刃捅入要害,彻底断绝他最后的生机。
引擎轰鸣声骤然加剧,车身猛地一震,车队碾过结冰的路面开始挪动。
张涵膝盖抵着摇晃的车厢壁,透过缝隙望去,鹅毛大雪正成团砸在挡风玻璃上,被雨刮器绞成凌乱的冰渣。
两侧路灯裹着厚厚的雪壳,昏黄的光晕在纷飞的雪幕里晕染成模糊的光斑。
远处不时传来闷雷般的爆炸声,震落电线杆上堆积的雪团,在寒风中扬起细碎的冰尘。
雪越下越急,吞没了远处明灭的火光,也吞没了所有人未说出口的忐忑。
这场九死一生的奔赴,最终会在历史的扉页上,写下怎样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