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埃及看了三天金字塔,他们就租车向西,车子走走停停,每到一个人烟集聚之地,张之菲都要吩咐司机停车,在市集里走走,买点充满异域风情的小玩意儿。当回到车上时,她总忍不住回望,十分依依不舍,像是那里留下了她的生命的一部份。
这样走了两天,还没有出利比亚。那天下午,张之菲收到了一个短信,心情立即变得十分糟糕,上面写着一句话:“请不要再耽误时间!”
杨晨见她脸色有异,问:“谁的短信?”
“没什么,垃圾短信。”张之菲勉强笑了笑,顺手把短信删了,对司机说:“师傅,到前面的集市停下来,我想在这里多玩几天。”
杨晨自然没有意见,于是两人就在这个毫无特色的小集市里逛了两天,第二天下午,两人在一间临时搭建的凉篷里吃午餐,张之菲捏着黑小的麦团看了又看,硬是不敢下口。杨晨笑道:“吃不下?”
“不是啊。”张之菲口中否认,却把黑麦团放回碗中。杨晨起身说:“我去找家商店给你买点吃的吧。”张之菲仰着头,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
杨晨的身影刚消失在拐角,一个中年人就坐在杨晨刚才坐的位置,阴沉着脸,严厉地盯着张之菲,目中跳跃着怒火。张之菲一见,也顿时拉下脸来。
“张之菲!你到底想搞什么!”
张之菲别过脸去,嘿了一声说:“旅游啊。”
中年人压抑着怒火,沉声说:“你知不知道你耽误这几天,我们损失有多大!每一天上千人都在做这件事,乱费了多大的人力,财力!你倒好……!”
“关我什么事!”
“警告你,别耍花样!否则大家一拍两散!”
张之菲哼了一声,眼眸有些黯淡,说:“我答应的事,我会办到,你们要损失不起,那就只管一拍两散啊。”
中年人脸色缓和了些,说:“你还记得自己的使命,那最好。现在,你必须三日之内赶到毛利塔尼亚,这是汤姆的指示。”
张之菲别过脸去,假装没听到。却冲着远方露出笑脸,招了招手说:“杨晨,这么快呀。”
中年人脸色一变,也不敢向杨晨望一眼,匆匆离去。张之菲脸上露出一个鄙夷的笑容。
杨晨走进来,奇怪地问:“刚才那是谁?”
“一个粉丝,认出我来了。”张之菲不经意地笑着说。
杨晨也笑了,说:“果然是国际大明星的范。”
张之菲甜丝丝地说:“杨晨,坐车好累,我想坐骆驼,我也不要走公路,我们慢慢地走,好不好?”
“随你,你高兴就好。”
打发走了司机,又去集市里买了两只骆驼,问明了骆驼的习性后,两人驾着骆驼向西而行。张之菲故意避开公路,朝着沙漠深处前进。
刚开始路还是好走的,经常能遇到村落,绿色的灌木与水源四处可见,补给起来也很容易。但走走停停几天之后,绿色植物渐渐稀少,沙化也严重起来,大约是进了大沙漠的外围了。
张之菲心中憋着一股气,只往沙化最严重的地方钻,有时甚至生出自暴自弃的想法:“叫他们逼我,干脆和杨晨死在这里算了!”
但每次望向杨晨,都见他神色淡然,好像不管自己做什么,都不会让他有一点点动容。面对越来越不好走的路,他也是视若无睹。她心中害怕杨晨追问,但有时又止不住希望他问上几句,自己就可以把心中早准备好的说词拿出来。然而,杨晨总是那样,淡然,温和,略有点落寞的气质。
——也许,只有晚上看星星的时候,他才会现出其他表情,显得即专注又执着。张之菲胡思乱想,突然冒出个念头:“杨晨好像特别喜欢仰望星空哩。”
夕阳把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空旷的沙漠里只剩两人两骑了,张之菲在遮阳伞下侧视嫣然:“杨晨,看样子我们今晚要露宿野外了。”
杨晨抬望远眺,说:“野外露宿倒不怕,我就是有点担心迷了路。”
“我才不怕迷路呢,反正跟着指南针走就是了,你看,太阳在我们前面,说明我们是在向西行走的,这就够了。”
杨晨笑了起来,说道:“看来我还没有你豁达。”他的脸上突然露出专注的神色,像是在倾听什么,好一会儿说:“前面有人在说话,我好像还听到流水的声音。”
张之菲望了望,又听了一下,疑惑地说:“除了风声,我什么也没听到呀。”
杨晨指了指遥远的沙丘,说:“应该在那个背后。”
“少来!”张之菲娇笑一声,说:“杨晨,你骗起人来还蛮像那么回事的。”
杨晨也不辩解,说:“不管怎么样,我们过了那个沙丘就休息吧,人是有补给,骆驼确实累了。”
“听你的,不如我们赛跑,看谁骑术高超。”
杨晨一拍骆驼,扬声说:“好,那就比赛看谁先跑到那座沙丘。”
“哎呀,杨晨你耍赖,我还没有说开始呢。”橙色的太阳下,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翻过那座山丘,果然看到一个不大的村落,一条蜿蜒的小溪从村前流过,非洲特有的高直树木杂乱地生长在村前村后,在夕阳里显得特别宁静祥和。
在这个黄沙渐多起来的地带,竟还有这样一个世外桃源,出人意料。溪头有三个洗菜的妇女低声言笑,见到两骑来了,诧异地望着他们。
杨晨下了骆驼,走向溪前,和她们交谈起来。张之菲端坐不动,静静地看着杨晨与她们交涉。她早就有点奇怪了,一路上看他与别人说话,不管是谁,他总是交谈无碍。以前以为他是用英语和别人说话,后来怀疑他懂阿拉伯语,但此时,那三个妇女说的话明显不是本地的官方语言,而是当地的土着语言,难道杨晨还懂非洲土着话?
她凑近一点,隐隐听到杨晨说:“再往西去,就没有村落了?”然后就听非洲土着妇女叽哩咕噜地说了一大堆,她边说,杨晨边点头。张之菲一头雾水,难道不光杨晨听得懂土着话,那个明显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妇女竟还懂汉语?而且三个都懂?
这个世界简直疯了!
杨晨与她们“交谈”了一阵,起身向张之菲招呼说:“之菲,你下来洗一下吧,从这里起,越往西去就越偏僻了,再过十几里,别说是水了,植物都少见,我们就在这里休整一下吧。”
张之菲下了骆驼,取下戴了一天的防沙帽,走向前向三个妇女微笑颔首,算是打了招呼。三个妇女见她是个如此美貌的少女,都有点羞惭,不敢再和杨晨多说什么了。
张之菲褪下鞋子站在溪水边,弯腰洗脸,她问杨晨:“我想洗头,不知道会不会污染了她们的水?”杨晨就帮她问了这句话,三个妇女连忙说着什么,一边直摇手。杨晨说:“她们说不要紧,你是在下游,水往下流,没事的。”
“哦。”张之菲解开马尾,叫杨晨拿了包洗发水来,她边洗头边侧视杨晨,露出甜甜的笑容。杨晨也微笑看着她,夕阳下,黄沙里,张之菲赤脚站在清水中,露出修长洁白的脖颈,此等美景可以入画。
张之菲仿佛不经意地问:“杨晨,你怎么能听懂她们的话?”
“哦。”杨晨心想这事说来话长,如果真与她结成夫妻,这总不能瞒着她吧?他想了想,说:“这事一下子讲不清,以后跟你说。”
张之菲白了他一眼,说:“稀罕么!”
洗潄完毕,天已完全黑了,杨晨问:“我们还要往西走吗?其实折向北方,大约四五十里路,就是公路。”
“杨晨,你怕了?”张之菲沉吟一下,说:“我不想走公路,甚至,我不想见到任何人,就我们两个人,我们两个人就呆在天地之间,远离纷扰。”
杨晨的声音有点沉寂,轻叹道:“可是沙漠并不好走,我以前……”
“我们的补给充足,也许走不了几天,又能见到另一个市集了……”张之菲略带哀求地说:“杨晨,你就满足我这个小小的愿望好不好?”
“呵呵,我只是怕你吃不消。”
张之菲说:“别把我看得太娇贵,我经常锻炼,身体素质比一般人还强,要说吃苦,嘿,有段时间,我一天只睡两三个小时。”
“那好吧,只要你愿意,我就陪你走,无论你要走多远。嗯,今晚我们是不是在农户家借宿呢?”
“不了,我不想麻烦别人,更不想应酬,我们穿过这个村庄,就在前面搭帐篷安歇,反正,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两人喂了骆驼,然后踏着月色,慢慢地向起伏的沙丘深处走去,月光明亮,把黄沙照得亮白,整个沙漠都在闪耀着银辉,凄冷又壮美。
夜色渐深,简陋的帐篷搭好,两人取出面包与包装熟食来吃,吃罢张之菲脱下身上的辎重,御了妆,出来时看杨晨坐在沙上怔怔出神,她笑问:“想什么呢?”然后依着杨晨坐下。
“我在想,以前,我也走过这样的沙漠,沙漠还是一样的,但物是人非了……”
“那次和谁呀?”张之菲关注的重点与众不同。
“开始有很多人,不过,后来死得只剩我和另外一个女孩了,嘿,其实,那全是假的,甚至那个女孩子,她……,她实际上根本就不认识我吧?”
“那女孩?她叫什么,哪里人……?”张之菲语气中有点酸溜溜的。
杨晨好笑地回头望着她,说:“都说了,她其实不认识我的。”他的思绪飞回几年前,那个柔弱又坚强的女孩,那些话杨晨以为自己早已忘了,此情此景,又象被风送回耳边:“一直你为我做事,这一次我终于为你做了一点事。”“怕什么,大不了一死,说真的,就算现在死了,我也没有什么遗憾的了……”
那时候在黄沙中,艾丝苏切拔擢自己,开始了自己波澜壮阔的一生。现在,又是一片黄沙,却只能暗自神伤地回念。如果……,在这个沙漠的尽头,艾丝苏切又一次把自己……,那该多好啊。
一只柔柔的素手轻轻地按在他的手上,他连忙收拾悲伤的情绪,灿烂一笑,回头看到张之菲明亮又满是担忧的明眸。
杨晨用另一只手轻轻按在她的手背上,表示自己没事,他静静地说:“都是些烦人的往事,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我们只要珍惜眼前就好。”
张之菲轻轻嗯了一声,露出浅浅的笑容,眼波里柔情如水。杨晨也笑了笑,霎时间,两人心意相通,明月当头,如诗如画,一种说不出,道不尽的两情相悦的滋味荡漾心田。
突然,“叮”地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张之菲一惊,手如同触电般缩了回去,脸色苍白地望着杨晨。杨晨温和地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张之菲有点慌乱,四下寻手机,说:“来短信了。”她在帐篷里找到手机,看号码果然是汤姆发来的,上面没头没尾地写着一句话:“大不了一拍两散!”张之菲怔了片刻,心中明白,汤姆是失去耐心了。
她把短信删了,然后把手机扔到一旁,坐在帐篷里发起呆来。自己一直想要逃避,不愿去想那些扰人的心事。她当自己还是杨晨的恋人,他们在进行一场悠长又浪漫的旅程,她希望这样的日子永远没有尽头。
然而,残酷的现实总会适时提醒她,她不是在和杨晨谈恋爱,而是在算计他。汤姆简短又强硬的文字显示了他的决心,她已经逃无可逃了。
杨晨在外面问:“之菲,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垃圾短信。”张之菲沉默一会儿,说道:“杨晨,我们明天就向北走吧,走公路,坐汔车。”
“哦?”杨晨大感意外,问:“怎么突然又改变主意了?”
“没什么呀,只是突然觉得累了,没有勇气在沙漠里走下去了。”
杨晨说:“好的,我随你。”
张之菲不说话了,过了好半晌,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说:“我困了。”
“那你睡吧,我还坐一会儿。”
张之菲不再回应,帐篷里响起了悉悉索索的铺垫睡袋声。两人都沉默着,沉默着,各想着心思。一阵风吹来,吹起了沙石打在帐篷上,沙沙作响。在轻微的响声里,传来张之菲绵细的呼吸声,她睡着了。
杨晨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他冷漠着望着天空那轮明月,明月也冷漠地望着他。他早就感觉到一切都很奇怪,只是他拒绝去想,他不愿意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被最信任的人割上一刀,他宁愿相信一切都是错觉。
突然,睡梦中的张之菲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就像在睡梦里抽泣。过了一会儿,她用一种悲哀难以自抑的声调急促低声叫:“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杨晨苦笑一下,他站起来,走进帐篷去安慰一下张之菲,或者……,把她唤醒?他蹲在张之菲身前,见她满头大汗,头不停地摇动,像是在梦里剧烈地挣扎。他伸过手去,想拭去张之菲额头上的汗水,突然张之菲猛地坐了起来,睁大眼睛,口中大呼:“杨晨!快跑——!”
她的胸口不停地起伏,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下来,头发全被汗水浸湿了,脸上的表情惊惶至极。
杨晨用力抓住她的肩膀,沉声说:“我在这儿,我在这儿,之菲,别怕,我在这儿……!”
张之菲脸上的表情维持了片刻,才慢慢地松懈下来,睁得极大的眼睛也一点一点回复原位,她首先看清了外面如水的月色,然后,她看清了眼前那双明亮的眼晴,视力渐渐恢复了,杨晨正满脸关切地望着她。她的手一哆嗦,竟隐隐害怕眼前的人了。
杨晨温和地说:“你做噩梦了?”
“啊?”
“梦到什么可怕的事?”
张之菲低头不说话,杨晨微微一笑,柔声说:“之菲,我感觉你心中有事,你说出来,我来帮你,不管什么事,我们一起面对,一起解决,不要憋在心里,好不好?”
张之菲长长地吁了口气,垂首不语。她见杨晨目光炯炯地望着她,心中心慌,说道:“没什么事,真的……”
杨晨的眼晴渐渐黯淡下来,柔声说:“那好吧,我在这里坐着陪你,如果做恶梦,我就叫醒你。”
张之菲勉强一笑,说:“不必了,你也去睡吧,我没事,真的……”
“那好,我也睡了,你有事叫我。”
张之菲慢慢躺回睡袋,侧过身子背向杨晨,良久,她喃喃低语:“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够解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