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完全散尽，古寺的青砖地上凝着薄薄一层湿意，檐角铜铃在风里轻轻晃着，漏出几声清越的叮当。
看着迎面走来的苏温言与云霁，无嗔大师先是垂眸合十，僧袍宽大的袖摆随动作轻轻扫过地面，沾了点草叶上的露水。
他喉头微动，诵出一声绵长的佛号：“阿弥陀佛，世子殿下，世子妃，老衲有礼了。”
苏温言身着黑色锦袍，领口绣着暗纹流云，见大师躬身，他连忙上前一步，右手虚扶在无嗔肘间，唇边噙着温雅的笑：“大师不必多礼，快请起。这古寺晨景雅致，倒让我们叨扰了。”
云霁站在苏温言身侧，淡粉色衣裙衬得她身姿清丽，也跟着颔首致意，目光掠过院中那株半枯的老槐树，枝桠间还挂着昨夜未干的露珠。
无嗔大师直起身，眼角的皱纹里漾着温和的笑意，花白的眉毛轻轻动了动：“世子，世子妃客气了，两位能来寒寺，便是缘分。老衲这就带两位去见师兄。”
说罢，他转身引路，僧鞋踩在青砖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苏温言与云霁紧随其后，穿过栽着几丛翠竹的院落，竹影斑驳落在地上，风一吹，竹叶簌簌作响，倒衬得这寺庙更显清幽。
不多时，三人便停在一间素雅的禅房外。
房门是老旧的木门，门上挂着一块木牌，刻着 “无痴” 二字，字迹苍劲有力，却又带着几分禅意的疏淡。
无嗔大师抬手，指节轻轻叩了叩木门，而后侧身对苏温言与云霁做了个请的手势，声音放得更轻：“世子，世子妃，这里便是我师兄无痴所居之所。两位心中的疑惑，师兄定能为你们解答，请进。”
苏温言微微颔首，目光在木门上停留片刻，才推门而入。云霁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进禅房，抬眼便见屋内陈设极简。
一张木桌，两把木椅，墙角放着一个蒲团，桌上摆着一盏未凉的清茶，茶香袅袅，混着空气中淡淡的檀香，让人莫名心静。
而禅房中央的蒲团上，正盘腿坐着一位中年僧人。
那僧人便是无痴。他身着洗得发白的朴素僧袍，领口处甚至能看见细微的针脚，可身姿却坐得笔直，宛如一株劲松。
他面容俊朗，眉眼间没有寻常僧人的沧桑，反倒透着几分清透，此刻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双手结印，指间捏着一串深褐色的佛珠，佛珠圆润光滑，显然是被盘了许多年。
“世子，世子妃来了，请坐。” 无痴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明明没有睁眼，却仿佛能精准感知两人的位置。
他的声音里没有波澜，像山间的清泉，缓缓淌过人的心间。
苏温言并不在意对方未曾起身相迎的礼数，毕竟能在这古寺中修行多年的僧人，本就不拘俗礼。
他拉着云霁的手，走到无痴对面的木椅上坐下，锦袍下摆轻轻垂落在地上，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云霁坐下后，双手轻轻放在膝上，目光落在无痴指间的佛珠上，看着那串佛珠随着他的动作慢慢转动。
无痴依旧没有开口，只是指间的佛珠转动得更缓了些，口中低声诵着佛语，声音轻得像羽毛，断断续续飘进两人耳中：“南无阿弥陀佛.....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苏温言与云霁也不着急，就那样静静坐着。
苏温言端起桌上的清茶，指尖触到茶杯的微凉，轻轻抿了一口，茶香在舌尖散开；云霁则望着窗外，看着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影，偶尔有几声鸟鸣从窗外传来，一切都安静得恰到好处。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无痴指间的佛珠忽然停住，那声佛语也缓缓落下。
他眼睫微颤，而后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极亮的眼睛，不似寻常人的眼眸那般浑浊，反倒像盛满了山间的清泉，带着洞悉一切的清明。
他的目光先落在苏温言身上，停留片刻，又转向云霁，眼神平和却仿佛能看透人心，最后才缓缓开口，声音比之前多了几分温度：“两位远道而来，心中定有执念，不妨直言。”
无痴那句 “不妨直言” 落定后，禅房里的檀香似乎都凝滞了几分。
苏温言先是微微颔首，目光下意识转向身侧的云霁 —— 他知道，这事她比自己更挂心，也更难启齿。
果不其然，云霁听见 “执念” 二字时，本就清丽的脸颊瞬间漫上一层薄红，像春日里被暖风拂过的桃花瓣，连耳尖都悄悄染了粉。
她垂着眸，指尖轻轻绞着淡粉色衣裙的衣角，方才在院中还还算镇定的模样，此刻全被羞赧取代。
一想到要问孩子的名字，要直面两人期盼已久的心愿，她喉咙像是被棉花堵住般，怎么也说不出话来，连坐姿都显得有些扭捏，肩膀微微向内收着，活像个怕生的小姑娘。
苏温言将她的窘迫看在眼里，心中泛起一阵柔软。
他悄悄抬手握了握她的手背，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去，带着安抚的力量。
而后他转向无痴，声音放得更柔，却多了几分笃定：“大师，我俩此次前来，是想问孩子的事情。”
这话虽未明说，可禅房里的氛围早已将两人的心思托得明明白白。
无痴闻言，眼中没有丝毫意外，只是平静地颔首，仿佛早已洞悉他们的来意。
他没有追问，也没有多余的寒暄，目光先是在苏温言脸上细细打量。
从他舒展的眉宇，到唇边温和的线条，再到眼底藏着的期盼，每一处都看得极认真，像是在从面相中探寻着什么。
片刻后，他的视线又移到云霁身上。
云霁被这目光看得更不自在，头垂得更低了些，只能看见她浓密的睫毛在眼下轻轻颤动。
无痴看了她片刻，目光掠过她微蹙的眉尖，又落在她交握的手上，而后才缓缓收回视线，语气依旧平稳：“劳烦世子将手伸出来。”
苏温言没有迟疑，当即点头，将左手抬起，缓缓伸到无痴面前。他的手掌宽大，指节分明，手腕处还缠着一圈素色的锦带。
那是前些日子云霁怕他练剑伤着，特意为他缝的。
无痴伸出右手，指尖轻轻搭在苏温言的腕间，指尖带着常年捻佛珠的微凉，却不刺骨。
他只是静静感受着，目光微垂，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淡的阴影，禅房里只剩窗外偶尔传来的竹叶声，和两人轻浅的呼吸。
不过片刻，无痴便收回了手，指尖轻轻捻了捻，像是在回味方才的触感。
他抬眼看向苏温言，眸中掠过一丝了然，而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嘴唇动了动，却没立刻说话，似在斟酌措辞。
苏温言也不催促，只是握着云霁的手紧了紧，用眼神示意她安心。
云霁感受到他的力量，悄悄抬眼望了他一眼，脸颊的红意稍退，眼中多了几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