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市茶店的青石板路被晨露浸得发潮,檐角垂着的铜铃还沾着昨夜的梧桐絮。陶缸里的灵泉水泛着浅绿光晕,此刻却像被按了褪色开关,光晕从边缘往中心一点点变暗,水面浮着的三两片梧桐叶,叶边已经蜷起了焦黄色。玄龟趴在缸边,青灰色背甲上的蛛网裂纹还渗着淡青色汁液,未愈的伤口一碰就疼,可它执意将前爪扒得更紧,粗糙的爪尖扣进陶缸的纹路里,腹甲紧紧贴住缸壁——甲缝中嵌着的八卦符文骤然亮起微弱金光,像给陶缸裹了层薄纱,金光触到水面的瞬间,灵泉水里躁动的灵气才算稳住,不再往缸外溢散,只在缸底打着细碎的漩涡 。
狌狌蹲在老梧桐树下,雪白的绒毛上沾着不少梧桐叶碎渣,连耳尖都挂着一小片枯褐色的叶边。它前爪紧紧抱着块温热的灵米糕,米糕表面泛着的灵光都快散了,却没心思啃,只直勾勾盯着柜台后斜放的梧桐木剑。剑身上的叶脉纹路本是深绿色,像刚抽芽的柳枝,此刻却像被墨汁漫染,灰绿色从剑尖往剑柄匀速蔓延,连悬在剑穗上的青铜小铃,都只剩气若游丝的“叮”声,那声音细得像快断气的飞虫,每响一下,狌狌的耳朵就往回缩一下 。
“梧桐芽又蔫了……”赤鱬的声音裹着哭腔,尾巴尖泛着的惨白已经蔓延到尾鳍,像被冻住了似的。它用尾巴尖轻轻蹭过梧桐树干,树干上刚抽的新芽蔫哒哒地垂着,芽尖的嫩黄褪成了灰绿,原本在枝干里流转的金色脉络,此刻只剩零星几点光,像风中快熄灭的萤火,隔三秒才颤巍巍闪一下。方才它趴在树干上晒太阳时,一片梧桐叶慢悠悠飘进灵泉水里,叶片刚触到水面,一缕黑得发沉的煞丝就从缸底悄无声息钻出来,像蛇一样缠上叶片,不过眨眼间,鲜绿的叶子就枯成了黄褐色,叶脉都脆得一碰就断。赤鱬吓得尾巴一甩,赶紧用尾鳍把煞丝拍散,可还是晚了,水面泛起一圈浑浊的涟漪,涟漪里的黑气半天散不去 。
三花猫突然从装着灵草的竹筐里跳出来,脊背的毛根根立起,像扎了满背的钢针,尾巴竖得笔直,喉咙里滚出“呜呜”的低吼,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死死盯着街西的方向。风从街西吹过来,裹着梧桐叶的清香,却混着一股越来越浓的铁锈味——那味道比古运河底的兵煞凶上十倍,钻进鼻腔时像吞了口生锈的铁钉,刺得人喉咙发紧。更吓人的是,随着这股气息逼近,檐角的铜铃竟被硬生生逼得停止了晃动,铃身上蒙着的淡黑雾气越来越厚,慢慢把铜铃的本色都盖了过去 。
玄龟突然抬起头,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焦急,直直看向军械库的方向,腹甲上的八卦符文亮得急促,金光都带着颤音:“法师他们……似乎是遇到大麻烦了。”它话音刚落,陶缸里的灵泉水突然“哗啦”晃了一下,水面浮着的梧桐叶像被无形的手拨弄,齐刷刷转向街西。更惊人的是,叶片上的叶脉纹路突然亮起微光,与齐乐离开前留在柜台的梧桐木剑相连,又顺着木剑往齐乐的方向延伸,在空中凝成一道肉眼可见的淡绿细线。细线的另一端往军械库方向飘去,可刚过两条街,就被一股浓黑的煞气死死压住,细线瞬间绷得笔直,表面裂开了蛛网状的细纹,像下一秒就要断成两截 。
军械库的铁门早成了扭曲的废铁,原本三寸厚的钢板被煞气绞成了麻花状,断裂的铁条上缠着黑红色的煞藤,藤条表面布满细小的倒钩,倒钩上挂着的锈蚀箭簇沾着暗褐色的陈年血渍,随着煞风轻轻晃动,发出“叮铃当啷”的轻响,听得人头皮发麻。齐乐握着梧桐木剑,剑身上的绿光淡得只剩一层薄影,像风中残烛,他的手腕抖得厉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方才为了缠住从弩箭里钻出来的兵煞,他强行催动了木剑与茶店梧桐树的根系联动,体内的灵气顺着剑身往外涌的速度,比凤皇的涅盘火燃干草还快,此刻丹田空荡荡的,连呼吸都带着疼 。
“小心上方!”夕的喝声刚落,三柄锈迹斑斑的长矛就从横梁上飞射下来,矛身划破空气时带着“咻”的锐响,横梁上的积灰被气流卷得簌簌往下掉。矛尖裹着的黑雾里,竟凝出三个巴掌大的兵卒虚影,虚影穿着破烂的前朝铠甲,脸是模糊的黑影,手里举着断刀,刀刃上的黑气往下淌,直对着齐乐的肩头刺来。夕反应极快,立刻抖开月白色外套,外套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淡银色的云纹结界瞬间展开,像半透明的罩子护住两人。长矛撞在结界上的瞬间,“铛”的一声巨响,结界上的云纹从接触点往外裂开细纹,黑雾顺着裂缝往里钻,烫得夕的指尖泛起红痕,她咬着牙,指尖往结界上按,试图修补裂缝,可黑气钻得太快,细纹转眼就蔓延到了结界边缘 。
凤皇落在军械库的房梁上,金红色的羽毛上沾着不少黑渍,那是被煞藤缠过的痕迹,有的羽毛被煞气腐蚀得变脆,一振翅就掉了几根,飘在空中瞬间被黑气绞成了碎末。它仰头唳鸣一声,声音里带着焦急,一团团拳头大的火球从喙边飞射而出,火球外层裹着淡红的光晕,撞上空中悬浮的刀剑时,发出“滋啦”的刺耳声响,黑雾里传来无数冤魂的凄厉尖啸。可兵器上的黑雾只是淡了一瞬,转眼就从青铜棺的方向涌来新的黑气,重新把兵器裹得严严实实。更糟的是,兵器架“哗啦”一声倒了,十几柄刀剑挣脱束缚,在空中快速旋转,黑雾气顺着刀剑的纹路往上爬,织成一张网眼漆黑的剑网,沉甸甸地往三人头顶罩来,空气都被这股凶气压得发沉 。
“这些兵器被兵煞缠了上百年,已经成了‘煞兵’。”齐乐的声音发哑,灵气消耗过度让他额头沁出大颗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砸在青石板上晕开小水渍。他摸出怀里的《山海经》,书页拿在手里发烫,烫得指尖微微发麻,上面的墨字扭曲得像打了结,连“青铜棺”三个字都快看不清了,“《山海经》记着,煞兵成型后会认主煞气,除非毁掉煞气本源,否则杀多少都没用。”他抬头看向军械库深处,那口青铜棺静静摆在石台上,棺身是暗绿色的,表面凹陷的兵符纹路里,黑雾像泉水一样往外冒,雾气里的残魂清晰可见——有的穿着铠甲,有的是平民打扮,都在雾气里挣扎,伸出手像是要抓什么,却始终困在黑雾里,发出无声的哀嚎 。
夕纵身跃到齐乐身边,从怀里摸出一颗乳白色的凝气丹,塞进他手里:“我去缠住青铜棺的煞气,你趁机用梧桐木剑引梧桐树的生机,凤皇帮我们挡着煞兵。”凝气丹表面泛着淡淡灵光,齐乐捏着药丸,能清晰感觉到灵气从药丸里透出来,顺着指尖往丹田钻。夕话音刚落,就握着另一柄梧桐木剑往青铜棺冲去,剑身上的浅绿色灵气骤然暴涨,在身前凝成一层薄冰似的屏障,堪堪挡住棺身渗出的黑雾。黑雾撞在屏障上,发出“噗”的闷响,屏障上泛起涟漪,她脚步不停,借着冲势往青铜棺的方向逼近 。
凤皇再次唳鸣,周身的金红色火焰猛地暴涨,这次的火焰比之前盛了三倍,竟在军械库上空织成一张火网,网丝是跳动的火苗,把悬浮的煞兵牢牢困在里面。可煞兵撞上火网的瞬间,黑雾里突然钻出无数条煞藤,像黑色的毒蛇般猛地缠上火网,“滋滋”声不绝于耳,黑色的浓烟往上冒,带着刺鼻的焦糊味。火网的亮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暗,火苗从金红色褪成橙红色,又往暗红色转,凤皇急得再次喷出火焰,可新的火焰刚织成网丝,就被煞藤死死缠住,转眼就被黑气浇得只剩火星 。
齐乐咬碎凝气丹,清甜的灵气顺着喉咙往下滑,像一股暖流涌进丹田,稍微缓解了灵气枯竭的灼痛感。他握紧梧桐木剑,深吸一口气,将剑尖往青石板上狠狠一插——“笃”的一声,青石板裂开细小的纹路,剑身上的叶脉纹路瞬间亮起绿光,与地面的青石板连成一线。闭着眼,他能清晰地“看见”茶店那棵梧桐树的根系:粗壮的主根顺着地下的灵泉支流往军械库蔓延,上面的须根像无数触手,在土壤里穿梭,根系上冒头的嫩芽泛着绿光,正一点点冲破煞气的阻拦。煞气像黑色的泥浆,根系的嫩芽钻进去时,“滋滋”地冒白烟,嫩芽被黑气缠得微微发暗,却没停下,依旧执着地往前挪 。
可就在根系快要触到军械库地面时,青铜棺突然“轰隆”一声巨响,震得军械库的窗户“嗡嗡”作响,地面都微微震动。棺盖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掀飞,重重砸在石台上,碎成了几块。一团浓黑的雾气从棺里涌出来,像潮水般往空中翻涌,转眼就凝聚成一个丈高的虚影——那是个穿着前朝盔甲的“煞兵”,铠甲上的锈迹是暗褐色的,煞藤从铠甲的缝隙里钻出来,紧紧缠着甲片,手里握着一把断剑,剑身上的黑气凝成无数细小的兵器虚影,小刀、小箭、小矛密密麻麻,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煞兵的脸是模糊的黑影,只有一双红色的眼睛,像两团跳动的鬼火,死死盯着夕的方向 。
“杀——”煞兵发出一声刺耳的嘶吼,声音里混着无数冤魂的哀嚎,震得人耳膜发疼。他握着断剑,猛地往夕的方向劈去,黑气顺着剑刃往外涌,像一道黑色的刀刃,直逼夕的面门。夕连忙举剑相迎,梧桐木剑与断剑碰撞的瞬间,“铛”的一声巨响,浅绿色的灵气与黑气剧烈交锋,形成一道无形的冲击波,把周围的兵器都震得往旁边挪了半尺。剑身上的叶脉纹路“咔嚓”一声,裂开一道树枝状的细纹,夕被震得连连后退,脚步在青石板上划出两道浅痕,嘴角渗出一丝淡红色的血迹,她擦了擦血迹,眼神却依旧坚定,握着剑再次往前冲 。
齐乐的心猛地一沉,胸口像被一块巨石压住,他能清晰感觉到,茶店梧桐树的根系被煞兵的气息死死压制,原本往前蔓延的须根停住了,嫩芽上的绿光暗了下去。陶缸里的灵泉水光晕,已经暗得只剩一圈淡绿边,几乎要和陶缸融为一体。怀里的《山海经》突然变得滚烫,烫得他怀里的衣服都热了,书页不受控制地自动翻页,最终停在青铜棺的那一页。泛黄的纸面上,一行新的墨字缓缓浮现,墨色从淡到深,像有人用毛笔刚写上去:“灵根连西北,儒道气东来” 。
黄土坡上,一辆军用卡车正全速往东南方向驶去,车轮碾过碎石路,溅起一路尘土。车厢里,邋遢道士靠在军绿色的铁皮箱上,箱子上印着白色的“军械补给”字样。他手里的桃木剑终于不再是微弱的红光,剑身上的“镇煞”符文,正随着卡车的颠簸,轻轻闪烁着与守心簪同源的微光,红光顺着符文的纹路流转,像细小的溪流。白衣青年坐在一旁,手里的布包是素白色的,守心簪插在布包里,簪头的云纹亮得清晰,淡金色的纹路正对着沪市的方向,随着卡车的移动,云纹的亮度也在轻轻变化 。
“没想到许轩那小子,把道门的效率提这么高。”道士嚼着一块军用压缩饼干,包装纸揉成一团攥在手里,饼干碎屑沾得满脸都是,说话含糊不清。方才他们在县城外的国道上,遇到了道门的巡逻队,队长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修士,穿藏青色制服,胸前别着银色的“道门”徽章,眼神利落又精神。一听说他们要去沪市支援齐乐,队长立刻挥手让队员腾位置,把他们请上了这辆去沪市的军械补给车——全国的军械库接连出问题,许轩已经调了一半的修士往沪市赶,队长说,这里的兵煞是目前最凶的一处,已经有三位修士在阻拦煞兵时受了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