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大能之人
站在房间门口的孙露红听话地转过身，对门面壁，把脑门顶在了门板上，用脚尖在地上画圈圈。
这时，门忽然开了。
不，不是门开了，而是门没了，门凭空消失了，门前站着的是一个男人。
孙露红猛一哆嗦，双腿没蹲稳，扑腾一下就跪在了男人身前，抬头瞻仰此人。
孙必振也向来客看去。
瘦，脏。
孙必振看见那人的第一眼，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两个词。此人，好像秃噜毛的竹笤帚拼起来一个人形，又画上了五官和头发。
此人，脚踏的是一双黑色的布鞋，小腿上缠着被太阳晒黄了的裹腿，下身是蓝靛色的宽松的裤子，上身是一件大黄色的道袍，道袍是不能洗的，这件道袍原本是白色，但由于太久没换洗，现在已经黄得扎眼，黄得发光。
此人，叉腰站着，敞胸露怀，露在外面的胸膛瘦骨嶙峋，前胸心口处有一块斑驳的无色铭文，看不清楚，只能看出此人的肌肉向内凹陷，皮肤皴裂，浑然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此人，脸上挂着不怎么对称的笑，牙齿全而不齐，鼻梁也是歪的，一双菱形的眼睛是这张脸上唯一对称的器官。偏分的头发倒是很干净，梳成了偏分，遮住了男人的半边额头。
男人走进门，门又恢复了正常，紧紧关闭，好端端的，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闻到那股檀香味的炁时，孙必振和召潮司同时做出了反应，但当他们看到来者身上的炁时，纷纷放下了警惕。
孙必振和召潮司并不认识来者，他们之所以放下警惕，是因为没那个必要：眼前这个男人身上的炁实在太充盈，檀香味道的炁瞬间充满了房间，孙必振二人好像泡在香薰之中，炁从各个方向扑来，警惕毫无意义。
“程立身喊我来，我就来了，你们愣着干嘛？都说话，是谁需要我帮忙？”
孙必振立刻反应过来，抱拳问道：“高人，我斗胆一问，您就是李世界吗？”
男人擦了擦鼻子，笑道：“正是。”
“那就对了，李大圣，我们现在正需要您的帮助！”
一听“大圣”二字，李世界毫不谦虚地笑了，正如程立身所言，此人是吃软不吃硬，手段硬但耳根子软。
既然来者是程立身请来的大能，孙必振也就放心了，他赶忙擦了把脸，给李世界搬来椅子。
“不必这么客气，坐哪儿都是坐。”李世界摆了摆手，说着就坐到了床上，侧目打量召潮司和孙露红。
“小子，你身边儿真是热闹啊，又是鲛人又是鼠人的，还都是大祭司。”
“让您见笑了。”
李世界翘起二郎腿，抖着腿说道：“程立身跟我说，你们和那个叫刘易斯的小姑娘有关，他是不知道这里面的事情有多复杂，我却是知道的，你们说一下，她是怎么死的？”
于是，孙必振把刘易斯被光蛰病怪物杀死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顺口就提到了羌廷司，他打开电视机，把羌廷司已经抵达申国的新闻重播放给李世界看，但李世界打着哈欠摆了摆手，原来他早就看过了。
孙必振说完，李世界没有立刻做出回应，而是从黄噗噗的道袍里抽出一卷巨大无比的厕纸，抽了老长一截，超大声地擤鼻涕。
嗤~
擤完鼻涕，李世界把厕纸和擤完鼻涕留下的纸团全都塞回了道袍下方。
“抱歉，我有鼻炎。”李世界吸着鼻子说。
孙必振呆住了，不只是孙必振，召潮司和孙露红都呆呆地看着李世界，三人都面带惊讶表情——除了孙露红，她没有面部肌肉，虽然很惊讶，但是没有表情。
孙必振惊讶的是，李世界是他见到的最没有架子的大祭司，居然会当着众人的面做出如此粗鲁之举。
孙露红惊讶的是，眼前这个瘦叔叔能变出巨大厕纸，真是太神奇了！
召潮司惊讶的是，李世界居然会擤鼻涕，这在大祭司身上是极其少见的：大祭司得长生，长生的前提之一就是无病无灾，按理说，大祭司是不会生病的，更不用说鼻炎这样的小病。
“大祭司也会得鼻炎吗？”召潮司问。
李世界咧嘴一笑，抖了抖右手，将干瘦得如同木柴一样的右手手臂露了出来。
“按理说，大祭司是不生病的，但是有许多人咒我，我也很无奈。”
孙必振三人看着李世界的右臂，又是各自一惊，但这次，三人惊讶的原因完全一致：在李世界的右臂上，赫然是一圈套一圈的死咒，密密麻麻的黑色地狱铭文覆盖了整个小臂，一直延伸到了肘关节后方。
“科教小儿，我咒你死。”
“生不逢时，今日即死。”
“枯瘦宵小，还不领死。”
“至亲殒命，友人残伤。”
“苦病缠身，折磨倍至。”
……
死咒的内容各不相同，但无一例外都是极尽恶毒的诅咒，而且多半都是咒李世界暴毙而死。
“二、四、六……我的天。”
孙必振简单数了数，李世界的右臂上少说有十条死咒，每一条死咒都代表着一名大祭司死于李世界之手。
欺诈司曾和孙必振说过，没人能同时携带两条以上的死咒：第一条死咒是诅咒，第二条死咒则是死亡本身，背负死咒的人再次被死咒命中，即刻暴毙而死！
但看见李世界，孙必振立刻意识到，欺诈司没说实话，至少，他没有说出李世界这个特例。
“师父真是的，这种事情还要骗我一下。”
就在孙必振暗地嘀咕时，召潮司开口了：
“这怎么可能？背两条死咒当时就该死了，你是怎么同时背负十几条死咒的！！？”
看来欺诈司并没有说谎，在一般大祭司的认识当中，无论何人，都无法同时背负两条死咒。
“连召潮司都这么说，看来师父并没有撒谎。”孙必振的态度取决于最后一名同他讲话的人。
面对孙必振二人投来的困惑目光，李世界平淡地解释道：“你们不是科教的人，不晓得科学的厉害。只要信科学，一切诅咒都是假的，一切牛鬼蛇神都是扯淡！”
召潮司才不会相信李世界的话呢，她悄悄凑到孙必振耳旁，低声说道：“你别信他的鬼话，我在鲛人国的时候听一名盐神信徒说过，科道方士不得斗殴杀人。但如果有人恶意挑衅，他们也会出手，凡是败在科道方士手下的人，炁和润都会消失！我想，李世界能抗住如此之多的死咒，就是因为这条法则！”
科道，就是科教在古代的名字。
召潮司所说不假，正如兄弟会的成员感知不到疼痛、黄金教的病患感知不到病痛、武神祠的戏子对毒有先天抗性，科教的方士对超自然能力具有极强的抵抗力，这里所谓的“超自然能力”，不但包括“炁”和“润”，甚至包括了死咒。
李世界虽然免疫了大部分的死咒，却还是因为“苦病缠身，折磨倍至”染上了鼻炎，足见死咒并没有失效，只是因为李世界的奇异体质，没有发挥全部效力。
炫耀完自己的战绩，李世界把衣袖撸了回去，又吸了吸鼻子，这才问道：“闲话我就不说了，直接步入主题吧：刘易斯这小姑娘怎么死的，我现在知道了，但是羌廷司的事情是谁告诉你们的？”
孙必振指了指电视机，“我们看新闻看到的。”
李世界笑了，一口整齐的牙齿又白又俊，和他那营养不良的身子形成鲜明反差。
“这新闻，是个申国人都看了，我是说，你们怎么知道新闻中的人名叫羌廷司？知晓此人名讳的活人，至多不超过五十个，我算是其中之一，其余的人我都认识，你们仨都不在其中，你是如何得知的？”
孙必振被问住了，思量片刻后，他没有说实话，而是撒谎道：
“这个，是刘易斯告诉我的。”
此话一出，李世界立刻面露不悦，他嘴角朝下，摇头道：“不可能，那小姑娘不可能记得这件事，这是马克沁亲口告诉我的。马克沁我很熟稔的，他没必要骗我，你肯定撒谎了！”
看来，复仇司马克沁出现在列宁格勒并非听到了刘易斯的召唤，而是和李世界有关。
孙必振没法继续隐瞒了，他担心得罪李世界，赶忙道歉：“不好意思，您说得对，我撒谎了，这个事情是这样的……”
为了博取李世界的信任，孙必振将阿图根强加三百年苦恼给自己的事情简短地说了一遍，为了哄李世界开心，他还把“黑五”大战羌廷司的英姿添油加醋地美化了一番，虽然他在回忆中根本没看到黑五大战羌廷司的景象。
但孙必振还是留了心眼，他没有透露羌廷司的“我杀尽人”仪式，也没有透露缄默司曾参与收集相关的苦恼，更没有透露，现在这些苦恼就在自己身上。
将黑五大战羌廷司的回忆说完，孙必振总结道：“就是这样，大圣，您神通广大，一定要救我们呀！”
李世界点了点头，他完全没有架子，只要孙必振多美言几句，他就格外好说话，完全没追究孙必振撒谎的事。
“嗯，我大概清楚了，羌廷司逃出阿美莉卡，肯定和刘易斯这小姑娘的死有关。
几十年前，我倒也打赢过羌廷司这厮，但是这厮的命已经登神了，凡人乃至大祭司，包括我，都拿他没治，只能让苏联人和美国人去想办法，盖个大房子把这厮圈起来。
苏联当时一穷二白的，盖不了啥像样的收容设施，于是我就去找斯大林，让他想办法把羌廷司寄给罗斯福，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孙必振像捧哏一样追问。
“听斯大林说要把羌廷司寄到美国，罗斯福那老小子当时就吓得站起来了！”
李世界哈哈笑起来，但孙必振和召潮司都没听懂这个笑话，李世界顿觉无趣，只能不尴不尬地继续讲：
“总之，当时还没冷战，罗斯福也算好说话，这种关乎全人类存亡的事情，他立刻就答应了。
我让我的研究生带着苏联人横穿太平洋去美国，就为这事儿，我的学生死了好几个！
现在羌廷司这厮居然逃出来了，嘶……真是麻烦呐，你们不知道，当年我可不是单枪匹马干赢的，我也摇人儿了，我们是五个人去打的群架，要不是有人数优势，胜败还真不好说！”
“五个？不是四个吗？”孙必振问。
李世界点点头：“看来你真的知道内幕。不过，我也没说错，去的时候确实是五个，但是马克沁半路跑去救那个小姑娘了，所以真正打起来是四打一。”
复仇司马克沁出现在列宁格勒果然和李世界有关，孙必振点点头，“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您要不要再摇一次人儿？”
李世界摆手道：“今时非同往日了，刘易斯那小姑娘死后，羌廷司恐怕已经神格大成。”
李世界也以为羌廷司是要杀刘易斯，殊不知羌廷司想要的实则是刘易斯的一句话，孙必振寻思：如果李世界不知道这点，说明复仇司也留了一手，但这也正常，毕竟复仇司是兄弟会的大祭司，李世界则是科教的大祭司，算是异教徒，复仇司不可能什么都给他说。
既然复仇司没有告诉李世界真相，孙必振也不打算多嘴，他静静听着李世界继续讲述自己的分析：
“倘若羌廷司神格大成，那就不是大祭司了，而是神！如果真是如此，就算我把我认识的大祭司都叫来，也只有十分之一的几率，不，百分之三的几率，战胜羌廷司。”
百分之三，如此精确的几率估算，不愧是科教的至高大祭司，大圣李世界！
“厉害，大圣，您这个几率是怎么算的？”孙必振不无佩服地问。
“算个逑，我瞎说的罢了。”李世界笑道，“不开玩笑了，现在，不只是为了刘易斯这小姑娘，而是为了全人类，我们必须去呻吟公国一趟！先把刘易斯整活，之后再寻思办法对付羌廷司！”
说罢，李世界一挥衣袖，房间大门敞开，李世界已经出现在了走廊里。
“赶快动身！羌廷司不会无缘无故跑来申国，我猜都不用猜，他一定是在打刘易斯遗骨的主意！我们必须赶在羌廷司来毁尸灭迹之前抵达呻吟公国！打今儿起，这件破事儿，我李世界管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