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周子翼，”我转过身，看向不远处走廊阴影里躲着的人，他身子猛地一僵，小心翼翼探出脑袋望向我。
“你……肯理我了？”他提着袋子，三两步就跑了过来，快到跟前时却低头扫了眼脚下，特意停在离我刚好一米的地方，不远不近，带着点试探的拘谨。
不是，这……有点不像周子翼啊？
“周子翼，你真得挺有毛病，没事装什么跟踪狂？你没自己的课要上吗？”我承认，我语气真得冲得厉害。
“我没有，只只，你听我解释，上次我真不是那个意思，”他急得往前倾了倾身，打开袋子又要把东西递过来，声音里带着丝慌乱，“我是真心来道歉的。”
我当然知道他是来道歉，但有必要跟踪近一个星期吗？
“周子翼，我说过不要的，”袋子里明晃晃还是那部手机——最新款的诺基亚，黑沉沉像块小铁块，可这玩意儿的价钱，几乎够我四年大学的生活费。
我皱紧眉，把袋子往他那边推，“我说实话，周子翼，我真的要不起，也还不起。”
“不不不，只只，你要得起，我不要你还，真的，”我甚至怀疑上次那一巴掌是不是扇错了地方，眼前这个好声好气、带着点可怜兮兮的人，真的是周子翼吗？
“真的不要，周子翼，”我深吸一口气，咬着嘴唇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只要他一示弱，当初那些生气和委屈，好像就跟着泄了气。
“只只，这是我自己攒的钱买的……不是老周给的，”周子翼话说到一半，耳朵红得快要滴血，猛地把头撇向一边，整个人别扭得像……像有什么毛病似的。
“啊？？”我更糊涂了，实在搞不懂他这突如其来的娇羞，难不成真有毛病？
“啊？！”周子翼不知哪根筋又搭错了，突然转过头瞪着我，那眼神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啊什么啊……路只只，我在道歉！我在跟你道歉啊！你给点反应行不行？”
“道歉？”我挑了挑眉，“哦，我知道你在道歉。但是……一直跟踪，这算哪门子道歉招数？解释解释？”
“……”周子翼的表情瞬间变得又无语又震惊，往后退了两步，背过身双手抓了抓头发，整个人懊恼的不行，不是吧，他又犯什么中二病？这演的哪一出啊？
“路只只……是你说的，生气了的话，风雨无阻送你上课一百天，肯定能消气，简直，简直绝了都……”他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大概连自己都觉得这么干丢人。
送我上课一百天？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周子翼居然还当真了？
“你不记得了？”他瞪圆了眼，又往前走了两步，“真不记得？”
我先摇头，又点头。刚才确实没想起来，可他这么一靠近，那些模糊的片段倒像是被风吹散了雾，渐渐清晰起来。
——
——
应该是今年跨年那会吧。
千禧年的零点，期待声总比往年更响亮、更沸腾。
姑妈不爱过年，高三生的假期本就少得可怜，我便自作主张留在了南京。
接近十二点，南京的街道依旧热闹得很。
所有人都在庆祝二十一世纪的到来，仰着头盯着不远处大楼上那块彩色大钟表，等着烟花倒计时——我也混迹其中。
从倒计时十分钟开始，越来越多人参与其中，拥挤的人海里有情侣依偎，有父子说笑，有夫妻牵手，有母女相拥，还有一群群打闹的朋友。
我混在他们的笑声里，心里莫名冒出一种很微妙的幸福感，像泡在飘着爆米花甜香的人潮里，暖烘烘，甜丝丝的。
“美女，吃不吃爆米花？”
正想着，爆米花就到了跟前，我碰了碰鼻子，原来附近真的有人在兜售爆米花，还以为鼻子冻出幻觉了。
我盯着面前那对兜售爆米花的夫妻，憨笑了两声，尴尬地摸了摸口袋，“出门太急，没带钱，不了，谢谢。”
“哦，那行吧。”男人点点头，拉着妻子挤向了下一个可能会买爆米花的人。
我望着他们交握的手，心里忽然空落落的，没来由地就想拥有一袋爆米花。
“等等！”周子翼就是这时候冒出来的。他穿着件皮夹克，手里提着个红色塑料袋，不知道装了些什么，大着嗓门冲那对夫妻喊，“我买两袋！”
然后，我怀里就突然多了两袋爆米花，一股子甜腻的香气几乎要从鼻子钻到脑门，我愣愣地看向身边气喘吁吁的周子翼，没回过神来。
“周子翼？”
“嗯，是我，”他笑得一脸得意，挑着眉看我，“怎么呆呆的？看见我，高兴傻了？”
“你……怎么突然来这儿了？”我的视线落在他微微汗湿的额头，那双总像含着水光的桃花眼，浓密的睫毛，高挺的鼻梁，还有微微张着的肉粉色唇瓣。
好近，周子翼离我好近，“我带了纸巾，要不要擦擦汗？”
周子翼也在看我，动作自然地低下头，凑近了些，“够不着，帮我擦一下呗。”
口袋里的纸巾还是上次姑妈留下的，带着点特别的香味，瞧着就跟周子翼骚包的性子特别搭。
可我发现，周子翼这人就爱蹬鼻子上脸——擦一下，他就再凑近些，再擦一下，近得几乎要贴上来。
“周子翼？”我往后退了两步，他却笑眯眯地直起了身子。
“谢啦，”他瞟了我一眼，低头抓了两颗爆米花塞嘴里，“味道还不错，你尝尝～”
我实在拿他没办法，只能无奈地跟他挤在一起，盯着不远处的大钟表。
“周子翼，你还没说，你怎么来了？”
“干嘛，你们这个区的广场还限人啊？”他又凑过来，抓了把爆米花。
“没有。你要吃的话，能不能自己拿着？”我把爆米花往他怀里推，他倒不乐意了。
“给你买的，我就吃两口……哎呀，我不吃了我不吃了～”嘴上说着不吃，手却还是又抓了一把。
“唔！”不过这次，他把爆米花塞进了我嘴里。
“要不要跟我去那边？”他抬手指了个方向，又晃了晃手里的红袋子，这次我看清了，里面是烟花。
人群越来越挤，我下意识点点头，周子翼立刻伸出左手，像个小屏障似的把我半圈在怀里，护着我挤到了一处能喘口气的空旷地方。
从头到尾，他几乎没碰到我一下，绅士得离谱。
我盯着不远处正抱着烟花、一个个排位置的周子翼，思维渐渐发散，神游天外。
说实话，从见到他那一刻起，我大脑就有点短路——这太突然了。我明明记得清清楚楚，我从没跟周子翼说过我住哪个区，他到底怎么找到这儿的？
又或者……我想起他汗湿的额发，这么冷的天，难不成他是一个个广场找过来的？可他怎么确定我一定会在这个广场？又怎么知道我会在这个时间段出现？
“周子翼？”我禁不住想叫他的名字。
“诶！”他立刻转过头，举着根烟花棒冲我笑，眼睛弯的亮晶晶，“要不要过来一起点？”
“好，”我几步小跑到他身边，听他絮絮叨叨地介绍着手里的各种烟花。
好一会儿，我只想听他说，自己却说不出一句话。
“嗤，”他突然笑出声，“回神了没？今天怎么了，一直呆呆的？”
“天太冷了，”我捂着耳朵找借口，不过这天是真的冷，鼻子好像要失去知觉了。
“早说啊，”周子翼三下五除二把皮夹克脱下来，往我身上盖。
“诶，周子翼，天这么冷，你会感冒的！”我慌里慌张地把衣服又盖回他身上。
周子翼却只是笑，那种带着点得意、又有点魅惑的笑。
衣服最后还是穿回了周子翼身上，只不过手被他强制握住了，就像他说的，他的手真的还挺暖的。
“周子翼？”
“诶，”他笑着抬头。
视线接触的瞬间，手边烟花噼里啪啦的声响好像都消失了。
我的世界里好像只剩下周子翼一个人，心口的咚咚声直往耳膜里撞。
就在我以为他都要听见我的心跳时，周子翼猛地跳了起来，“嘶！”
他被烟花烫到了手，眼看我手里的烟花也要烧尽，他飞快地接过去，扔到了旁边的空地上。
“嘶……等会儿，等散了热再收拾。”他甩了甩手背到身后。
“烫哪了？”我低头想掰过他的胳膊拉出他的手，“快，给我看一下，严重吗？”
“不严重，不严重，”周子翼腾出只手推着我肩膀看不远处的钟表，“快，快，倒计时了，三！二！”
“新年快乐！”“新年快乐！”
周围人海的喧嚣声和氛围影响还是太大，满天的烟花更是绚烂夺目，我仰着头和人群一起欢呼，不知道周子翼到底吼了些什么。
太吵了，谁也听不到谁说话。
“你说什么？！”我将手圈到嘴边冲着周子翼喊。
“我###”有一阵冲天的烟火声盖过周子翼，我示意他凑近我耳边说。
周子翼却突然支支吾吾半天没有凑近来，人群里又冒出一阵下雪的欢呼声。
几分钟后，欢呼结束，人群渐渐散了，周子翼低着头用脚尖撵着一小节鞭炮，“路只只，如果有天有人和你有矛盾，你会想办法解决吗？”
“有人？谁？”我歪头看他。
“朋友，能解决吗？”
“嗯……朋友的话，不知道，”说起矛盾的话，我脑子里突然想到姑妈，小时候我和姑妈一旦吵架，姑妈就会心血来潮送我上学来缓和关系，“就，送我上学呗，嗯……风雨无阻一百天呗，”我扭头看周子翼，发现他脸色随着我的话渐渐变得精彩，“干嘛？我说着玩的～”
“嗯嗯嗯～说着玩，”周子翼轻轻点头附和我，蹲下身子收了那些燃尽的烟花棒放进袋子。
“不是，周子翼，你问这干什么？”我蹲下身子到他旁边一起捡烟火棒。
“不干什么啊～”周子翼老在神神秘秘的笑。
我哼了一声，正想说话，不知从哪传来一阵音乐，寻了一阵，最后发现声音是周子翼身上传来的。
“离开一天 像经过万年，因闪进一个梦令我眷恋，甜梦里面 就像一个乐园，这乐园没哀愁 爱在飞漩，听说这里有不死爱恋，互爱着 不变异 经得起考验，纯真爱 真心爱 不肯变迁……”
周子翼看着手机愣了一瞬，抬眼又看我，我想他大概是有什么想说的，但最后还是接起了电话。
——
——
“抱歉，只只，我不能送你了，我得赶回去，我奶奶……”周子翼说的匆忙，然后突然凑近我莫名其妙抱了我一下转头就奔向不远处孤零零的变速车。
“周子翼！回家记得涂烫伤膏！”
“知道了！”
我后知后觉他是真的专门来找我，回家的路上小声哼起他手机里的音乐。
“甜梦里面，就像一个乐园～这乐园没哀愁……”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