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娘娘寝宫里，渊帝还未到时里头便挤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
太后病了多日，本来病情已经稳定，侍疾之事渐渐归于平淡。
可今日病情却忽然加重，无论吃下什么都频繁呕吐，先前刚刚降下去了体热，如今却又变为剧烈的头痛。
宫中也有老人仙逝之前要见一见亲人的习俗，明皇后以为太后恐怕要撑不住了，是以皇室宗亲中，但凡有些地位的沾亲带故的都叫来了。
寝殿里，加上渊帝所出的皇子公主，以及轮班侍奉的御医药童和宫人们，里面早已挤得水泄不通。
渊帝驾到时，众人纷纷自动让出来一个通道，跪地请安。
帝王疾步入内，看到几位宗亲竟然顶着发红的眼圈，不禁生起怒火来：
“都哭什么哭？太医可曾说母后有事？哭就能让母后好起来？”
帝王不能接受这个事实，雷霆之怒如山崩地裂一般无法阻挡，众人只好擦了擦眼角，立在旁边动也不敢动。
“母后！”渊帝一进入内殿，声音就无法抑制得颤抖了起来。
太后双眼紧闭，口唇还发着紫绀，帝王一见时心也慌了。
渊帝抓住太后的手，伏在榻前悲愤不能自已。
这个登上帝位二十多载的君王，接手大渊朝的时候还是一个兵乱频发、风雨飘零的年代。只二十多年过去，大渊朝就变得兵强马壮，老百姓们安居乐业，泱泱大国在他的治理之下已经成为了一个巍然屹立的东方大国。
将近五十岁的帝王，在知道自己的母亲即将要崩逝的时候，俨然哭得像个孩子。
屏风外的人也跪了一地，殿内一片哀哀戚戚。
“陛下，母后瞧着……时日无多了，不如臣妾唤礼部与太常寺的官员过来，筹备母后的丧葬与陵寝一事？”
民间有老人即将过世之前，亲属都会提前预备丧葬服和棺椁等事宜，明皇后此举意在令逝者早早入土为安，但这却为渊帝所不能接受的。
“大逆不道！”渊帝的眼眸如同鲜血浸染般，里头藏着无尽的嗜杀之意。
“赵御医还未说什么，皇后却心急着要筹办丧仪？可是盼着母后早早仙逝，明家好一宫独大？这算盘打得可真够响的。”
明皇后愕然，太后病情恶化亦不是她想看到的。
但太后这个面色实在吓人，垂死之人纵使大罗神仙也难以挽救，帝王竟然还不肯接受这个现实？
“陛下恕罪，臣妾不敢！”
如同那日当众斥责太子一般，明皇后今日可是当着宗族与朝臣宫婢的面被渊帝叱骂的，皇后的尊荣在这一刻被帝王踩在脚底肆意践踏。
外头的哭声瞬间消失，这些宗室子弟们各个都有七窍玲珑心，太后即将崩逝，而帝王不愿承认。
此刻如若渊帝称太后已经痊愈，他们也能违心附和的。
“皇儿……”床榻上的老人用尽力气唤了一声。
“儿子在！”渊帝跪在太后榻前握住老人的手，“母后您想说什么？”
太后嘴唇微张，用尽力气又说了一个名字。
帝王伏在太后口边听了半晌，方才说道：“舟儿，太后说的是舟儿！快去叫太子过来！”
一旁跪着的谢砀眼眸微眯，他又发现了一件事。
只要老太婆一句话，就能令父皇迅速忘了前尘往事。
怪不得谢珏远离朝堂十八年，这个储君之位竟还能稳如泰山，令他们这几个皇子无前途可奔。
都是这个老虔婆搞得鬼！
内殿中再度陷入寂静，众人竖着耳朵听着里头的动静，头抵头安安静静跪着。
不一会儿，由禁军亲自护送，身着一身月白锦衣的年轻男子快步跨了进来。
后头还跟着披头散发的谢潇，她慌得连鞋履都忘了穿，显然刚刚睡醒就听到了噩耗赶了过来。
谢珏入殿门就直接进去了，谢潇却被禁军拦在门外。
“放开——我要去见皇祖母！”
“对不住了七皇子，陛下只召了太子入内，您尚在禁足期，容兄弟们将您护送回去。”
“回什么回！”她眼眸焦急似火，撒起泼的时候竟然对着高大的禁军拳打脚踢，“我见一眼皇祖母有何不准？”
“请七皇子慎言！陛下方才还在发怒，小的们若敢放您进去……”
“阿——”
侍卫忽然发出一声低呼，抬手一看，虎口处竟然被人狠狠咬了一口，牙印小巧而整齐，竟还渗出了丝丝血迹！
“还从没见过皇子咬人的！”侍卫疼的龇牙咧嘴，慌乱之间，谢潇那抹纤细的人影已经不见了。
一双细腻如玉的脚踝踩在地毯上，谢潇进到里头就跪在太后榻前哭得撕心裂肺。
“皇祖母……”她已经快将殷红的下唇咬破，一言一句都无法表达内中深处的悲伤和痛苦。
“都是孙儿害了您！”泪水簌簌而下，额间垂下的发丝黏在她白净的脸上，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
还敢哭，还敢哭！
谢砀垂着眼眸，心中却在庆幸：方才皇后说句治丧的话都被叱骂一顿，这七皇子竟还敢来这里哭，等着陛下治你们的罪吧！
“皇祖母您定要撑着。”谢珏的声音倒是稍显镇定：“孙儿禁足之前就派人去江南请燕神医了，他是西域有名的禅医圣手，算着时间应也差不多到了，您再等等。”
太后在见到谢珏的时候就稍稍恢复了一些精神，她用着极其沙哑的嗓音说道：“可是给你治病的那个燕神医？”
“正是。”谢珏将太后僵硬的身体扶了起来，在她身后支下一个软枕：“孙儿瞧您没有力气，喂您用点清粥如何？”
身后的明皇后大惊失色，忙道：“大胆！太后自今晨用膳之后就频繁呕吐，赵御医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止住了，你此刻竟上赶着让太后用饭？”
“这般唯恐天下不乱！”明皇后这些时日整日在太后宫里忙活，料定了谢珏不懂病症，“你安的是什么心思？”
谢珏眼睛冷冷一瞥，没有理会。
只对渊帝拱手道：“劳烦父皇吩咐御厨做些暖胃的清粥来。”
渊帝知道太后已经无力回天了，但看到谢珏来了之后太后的精神渐渐好了一些，还能多说几句话，遂还是同意了。
谢珏回头，这才对上明皇后那无事生非的眸子，反问道：“敢问皇后娘娘，您劳心劳力照顾了这么多日，为何皇祖母的身体却每况愈下呢？孤禁足之前皇祖母虽然虚弱，但还是能进食能谈话的，为何如今却又沉疴难起了呢？”
谢潇抹了把眼泪，添油加醋道：“早晨呕吐得那般厉害，都饿了一天还不让用膳，你们就是这样照顾皇祖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