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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的灯光笼罩了整个堂屋,堂屋的门敞开着,灯光散落在小小的庭院里,印出了三个斜斜的影子。

堂屋中央放着一个圆桌,桌上清清淡淡的摆着几碟子家常菜,一碗蔬菜豆腐汤,再加上一大碗掺杂着些许杂粮的米饭,这就是石珪一家日常的晚餐时间。

圆桌旁坐着如今的石珪一家在吃饭,石珪端着饭碗面朝门口,坐在堂屋桌子的主座上。

左手边的凳子上坐着一位素衣妇人,她形容消瘦,气质温婉,只是举止之间,有一股浓浓的疲倦之意。

右手边则是一把特制的藤座椅,藤制座椅铺着厚厚皮毛,整个座椅安放在一个铁制的座架上,铁架上安装着四个小轮子,铁架后面还有一个弯曲的把手,这把奇特的特制移动藤椅,是石珪花了不少银子,找城里的铁匠特意打造的。

藤椅里歪歪的坐着个瘦高的青年,青年面皮焦黄,一脸病容,一手端着饭碗,一手拿着勺子,在努力的吞咽着的食物。

石珪巴拉着饭粒,看着儿子努力的吃着饭,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嘴里还念叨着:“孩他娘,你看岳儿,这几天吃饭还是比以前好多了,看来上次去顾大夫那里抓的药,还是有效果啊!”

左边坐着的程金环看着石岳,眼里都是喜悦,嘴角不自觉的弯起,浅笑起来,嘴里也应和着说道:“是啊,只打这顾大夫来了这平苍县里,可算是活神仙下凡,来救苦救难了,我听前街的李家大嫂说,这顾大夫都可是治好了不少人,我看岳儿,这几天吃饭也能吃的进去,睡也能睡着,眼瞅着可是一天天的渐好了。”

石珪转过头,看着妻子,手里给妻子碗里夹了菜,心疼说道:“孩他妈,也辛苦你了,没日没夜的照顾岳儿。顾大夫给你抓的药,你也要按时吃,我刚才进屋,就看见药又放柜子里没动,你是不是又没吃药?”

程金环就着石珪夹在碗里的菜吃了一口,才含糊糊的说道:“我就是忘记了,等会我就去吃。”

石珪却一脸不信,抱怨道:“孩他娘,我还不知道你,你就是觉着药贵了,舍不得吃。总想紧着岳儿,你也别省……。”

话音未落,石岳努力抬起头,冲着程金环挤出笑容,磕磕巴巴的笑道:“娘,你……你……别担心……,我……我……这几日……身体感……觉好了……很多……。”

程金环放下碗,低着头用手擦了一下眼角,又抬起头,笑着对儿子说道:“娘知道,娘知道,你别说话,赶紧吃饭,啊!”

石珪也放下了碗,拉起妻子手,说道:“你看你看,岳儿很懂事,你也要顾着自己一点,只有顾着你自己一点,才能顾着岳儿更多。你也别担心钱的事情,县城里这几年,人也越来越多了,世道也比以前好得多,苍梧山的山民都进城换山货了,收山货的人也越来越多,钱还是比前两年好找了。你就别省着了,万事有我呢!”

程金环一只手任由丈夫拉着,一只手给儿子夹了些菜,嘴里却说道:“世道虽比前两年好些,但也没有好到那里去,你出门挣些银两也不容易,前街的婶子们虽不曾在我面前搬弄是非,但总是有些不好的传言,我只是担心你……”

石珪拍了拍程金环的手,不等程金环话说完,就抢着说道:“孩他娘,你不必担心,外面的事情,我自有分寸,你呢,就是要按时吃药,照顾好岳儿和你自己,我在外面也能安心做事。”

程金环一时被石珪说的愣住,迟疑着喃喃道:“那会不会影响……”

石珪接过话头,哈哈一笑说道:“能有什么影响?”接着放开程金环的手,给儿子捻了一筷子青菜后说道:“儿子,多吃青菜。”

石珪岔开了话题后,又说道:“孩他娘,今天我在西城门口,见有山民拿了自己腌的麂子肉来卖,我看着还好,便买了些,当时不好带着去值差,便叫明诚酒楼里伙计帮忙送来家里,你可收到了?”

程金环见石珪不愿谈及自己的差事,暗自叹了口气,再次端起了饭碗,说道:“已经收到了,我看那肉腌的还好,就吊在厨房梁上,等过几日,给岳儿做点麂子肉粥吃。”程金环迟疑了一下,又小心翼翼的说道:“你今天又去明诚酒楼等机缘了?”

石珪闻言,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唉!今天我去李掌柜那里坐了一下,躲了一下衙门里的烦心事,清净清净。”

迟疑了一下,又萧索的接着说道“至于那机缘?这都二十年了,怕是什么机缘都希望不大了,如今,我也就是存了万一的希望,只盼他是个高人子弟,兴许能求得个什么良药,便能让岳儿和你好起来,就是最大的愿望了。”

程金环看石珪逐渐消沉,也连忙安慰道:“哎,孩子他爹,你也别管什么机缘不机缘的,你就当躲衙门里的是非,清净清净也挺好的,寻李掌柜的谈天说地,也省的受那些个腌臜气。”

接着有些纷纷不平的说道:“若非当年那姓许的昧了良心,你如今也得像拉磨的驴,整天不着家。”

“如今,谁都知道你这儿年年避着他们,也不去惹他们是非,躲个清净还能怎么着了?要我说,现如今更好,你也不必跟着他们一条道走到黑,整日里花天酒地,将养好了自己的身子,还能有些时间来照顾我们娘俩。”程金环一边说着,一边气不打一处来。

石珪也赶紧再次拍了拍程金环的手,安慰道:“你也不必生气了,当年的事,也怪我贪心太甚,惹了是非,我现在也知道他们是什么货色,你就不必气恼了,省的伤了自己身体。”

石珪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我如今明着是去西门巡视等机缘,其实就是躲清闲,他们也知道我是躲他们,所以,大家心照不宣,各安其好也就是了。”

说罢,石珪又笑盈盈说道:“现如今啊,我只求我们一家能祛病延年,平平安安也就是了。”说罢,石珪就看着妻儿笑了起来。

程金环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的注视着儿子,石岳低着头大口的吃饭,因为石岳知道只有他吃饭,父母才会放松下哪怕只有一瞬间的心弦。

……

月光如水,透过厢房的窗户倾泻在石珪房间的窗前。

石珪刚刚给妻儿煎药服下后,就单独回到最靠近院门口的厢房里睡下,这是以前石珪年轻时候的房间,石珪成亲后,这房间便空了下来,直到儿子长大了,才又住进这房间。

十年前的瘟疫大爆发改变平苍县的人们,也改变了石珪家庭,如今因为妻子身体虚弱,大儿子石岳又只能借助母亲推着特制的椅子,才能到院子里、街道上逛一逛。所以,石珪把家里的门槛都锯了,方便妻儿进出。

妻子夜里睡眠浅,儿子进出不方便。而石珪身在衙门,有时会去值夜,有时会有衙门来人,在夜里找石珪办急事。所以,为了让妻儿能睡个好觉,石珪便让妻子去住父母的房间,儿子则住在堂屋旁石珪夫妻的房间里,这样一来,妻子不但能不受打扰,可以休息好,也能方便照顾儿子起居。

石珪为了上卯当值方便,也就自己住回了少年时的房间。

夜已深,石珪却有些睡不着,别看吃饭的时候,石珪云淡风轻的安慰妻儿,但当只有一个人的时候,石珪还是不免有些焦虑失眠。

石珪知道,虽然这几年县里的人气越来越旺,世道生意也比以前好太多,但是这几年为了多捞些银子,很是使了些手段,也不免让城里的街坊邻居们有了闲言碎语,已经多年前就没有人再提的诨号“死龟”,最近几年又有不少人提起。

如果只是得罪些市井小民,石珪倒是不放在心上,只是怕衙门里的有心人拿了证据,用来对付石珪,最后落个被革职查办,如今这世道,能够有个安稳的来钱快的差事,很是不易,何况他还要照顾自己患病的妻儿。

夜深人静,愁绪泛起,石珪不免又想起了那份机缘,这二十年来,他无数次的猜测揣摩那白衣少年的身份,也曾努力回忆着那几天的点点滴滴,奈何时间过于久远,有些细节已经过于模糊,实际上就连石珪自己,也不敢肯定是不是发生过?

既然睡不着,石珪索幸就翻身坐起,伸手进自己的衣领里,拉出一根细细的红绳,上面拴着一枚戒指,黑黝黝的,非铁非金。

石珪提着那根妻子编织的红绳,把戒指吊在月光中,仔细的看了又看,还是一样的,在月光映衬下,那枚戒指的蛇吞尾的造型,仿佛灵动了许多,好似一尾黑蟒正在扭动着吞噬自己的尾巴。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按照那白衣少年的说法,如果他回不来,他家里人也没来,这枚戒指就当做礼物送给石珪。只是石珪这二十年来,几乎天天都在观察这枚戒指,甚至怕遗失,还用红绳栓了,当做项链挂在自己胸前。可就是这么看阿看的,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石珪曾经猜想过,这枚戒指可能是什么家族徽章,可仔仔细细的在戒指上面找了一遍,也没有发现什么族徽、印章、文字之类的东西。这么些年下来,石珪也曾隐晦的问过些县里的金石师傅,也不曾有什么发现。

到后来,石珪也只能暗暗猜测,这戒指可能是个信物之类的东西,可能那个古朴的蛇吞尾造型,就是只有当事之人才会知道的东西。

所以,如果那白衣少年真的再也没有回来,他的家人也不曾来寻找他,那么这东西就是算是石珪的了,但是一个不明用途的东西,也只有两个途径能得些好处。

一是拿了这枚戒指去卖了,换些银钱。但是就石珪这几年,常在当铺里晃悠打秋风积攒下的经验来说,这枚戒指在这平苍县城的地界上,怕也不值几个钱。

二是如果石珪猜测的不错,这枚戒指是个信物的话,最好的是能拿着这个信物去白衣少年的家中,去换些好处。但是石珪根本不知道这白衣少年到底是个什么来路,就更不要提寻他家人换好处的事了,这条途径更是渺茫。

石珪是思前想后最终决定,如果这枚戒指落了他手里,那他得不了好处,那就把这戒指当做传家宝,传给儿子,兴许儿子有那福缘,因这戒指得了好处呢!

就这样思来想去的,石珪也慢慢困了起来,便手握着那枚戒指,沉沉的睡去了。

……

又是一个下午,石珪走在西城门外的青石板路上,有些恹恹的。

刚才在衙门里,又是那群小人围着金副总捕头一阵吹捧,让人胸口乏闷,心里厌烦,石珪挤不进那个圈子,也不愿用力吹捧曾经的下属,又不愿听着那些阿谀奉承之词,只好照例,打着巡视西门的幌子,跑了出来。

一路上,石珪边走,边在心里咒骂着那些小人,不断的散发心中的烦躁之意,却没有留意脚下之路,一不留神就走出西城门,就沿着西城门外的路,一走就是一两里路远。

石珪身着黑红两色的衙役服在闲逛,青石路上也有其他山民和城中百姓路过,只是众人见这个出了城乱晃的衙役,神色不善,甚至有些咬牙切齿的癫狂神情,便谁也不敢靠近,也不敢提醒。这就让信马由缰的石珪越走越远,最后顺着青石路逐渐没入重重的林荫之中。

等石珪回过神来的时候,脚下已经没有青石路,而是一条泥土小路、石珪回头一看,透过丛丛树荫,身后的西城门也只能看见一个隐隐约约的城门楼屋角了,石珪无奈的呸了两声,以示对金副总捕头的不屑和对自己的气愤之后,石珪便打算沿路返回,然后去明诚酒楼照例泡上一杯茶,然后再待上一下午。

忽然之间,石珪觉得胸口有些发热,心中一阵澎湃之意,他忽然福至心灵,连忙转身定睛一看。

脚下蜿蜒的泥土小道尽头,隐隐出现一道身影。顷刻之间,那身影就已经走近了不少,那是一个少年,剑眉星目,白面红唇,身形挺拔,飘逸出尘,身着一袭白衣,双手背负在身后,行动之间翩然若仙,周身似有光芒隐隐散出,霎时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一人踏云而来一般。正所谓: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石珪仿佛被九天雷霆击中,呆立原地,嘴唇不停地蠕动,想说些什么,却又发不出声音,只能听见一阵低沉的嘶哑,眼眶内有些湿润,让目光似乎也有些模糊起来。

二十年!!石珪心中只浮出了一句:他终于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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