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老太太静静地听着,神色平静,并未立刻做出评价,只是在心中暗自琢磨:金帅此番举动,究竟意欲何为?
恰在老太太陷入悠悠沉思之时,盛纮迈着沉稳且颇具气势的步伐,踏入了寿安堂。王大娘子眼见盛纮进来,原本对着盛老太太,她不过是想稍作抱怨,话到嘴边也还拿捏着分寸,不敢过于放肆。然而盛纮这一来,就好似打开了她话匣子的开关,瞬间絮絮叨叨地数落起来:“你且瞧瞧你那好女婿,那架子端得可真是大到没边儿了!今儿个我亲自携了厚重贺礼上门,满心诚意,结果呢?连他的面儿都没能见着,就这般被人像赶苍蝇似的,灰头土脸地给撵回来了!”
“你且闭嘴!你这妇人,知晓什么!”盛纮眉头微皱,神色严肃,“自他回来后,第二日金老太爷便辞去官职,此后他便闭门谢客,就连官家召见,也都以华儿产子为由推脱了。你难道就没觉出这里头透着蹊跷?”
“我不过是个妇道人家,哪懂得这些弯弯绕绕。”王大娘子嘟囔着,语气里满是不爽。
“既不懂,就莫要在此添乱!”盛纮语气带着几分严厉。
“纮儿,这小子究竟在盘算些什么?”盛老太太目光中透着思索,向盛纮发问。
“哎,娘亲。此事着实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兖州府义仓一案,乃是这小子一手经办。按常理,回京之后,他理当前去给官家复命,再不济也该移交三司,给涉案犯官定罪。可他回来之后,非但没进宫面圣,反倒金老太爷紧接着辞了官。对于那些弹劾他的事儿,他竟也全然不闻不问。我思来想去,实在是有些捉摸不透他,只是隐隐觉着,这小子像是在有意拖延时间。”盛纮神色凝重,缓缓说道。
若金帅此刻在场,定会忍不住对盛纮竖起大拇指。金帅此举,拖延时间的同时,亦是在吸引各方火力。他让金老太爷辞官,其一,是想安排金老太爷前往登州;其二,便是要引得众多官员将目光聚焦在度知郎这个肥缺之上,从而无暇顾及他暗地里的小动作。实际上,他早已悄然展开对全国义仓的彻查,此刻,不过是静静等待消息传来。他的举动越是显得怪异,便越能吸引众人目光,将局势搅得愈发错综复杂。
“嗯,谁都不见,这情形着实透着诡异。”盛老太太低声嘀咕着,手中佛珠缓缓转动,神色凝重,陷入沉思。不多时,她像是突然被惊雷劈中一般,猛然惊醒,目光陡然锐利,开口说道:“纮儿,明日你动用些人脉关系,多使些银钱,瞧瞧能不能调任登州。记住,此事务必隐秘行事,切不可声张。那兖州被那小子整治,不少官员落马,如今想要快速填补空缺,从登州调派人手去管理,恐怕是最快的法子。”
“娘亲,您……这究竟是想到了什么?”盛纮一脸疑惑,眼中满是不解之色,实在看不懂老太太这突如其来的安排。
“你呀,还没瞧出来么?这小子,分明是在下一盘大棋!”盛老太太微微皱眉,语气透着一丝急切,“长柏以武将身份去了登州,余家大朗又以文臣身份赶赴登州,这般布局,你还不明白?依我看,金老太爷辞官,十有八九也是要去登州。”
“他难道是想占……”盛纮听闻老太太所言,心中一惊,差点脱口而出心中所想,好在话到嘴边,猛地意识到不妥,瞬间止住了继续说下去的冲动。
“行了,去办吧!”盛老太太见他如此,摆了摆手,神色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可是,娘亲,这事会不会引得官家不满啊?”盛纮心中忧虑,忍不住问出口。
盛老太太缓缓摇了摇头,接着说道:“不会的。官家可不会多想,如今金帅这般举动,官家只会觉得他是想远离朝堂纷争,甘愿屈居登州一隅,以求安稳。”说罢,她转头看向王若弗,神情严肃,叮嘱道:“大娘子,此事关系重大,绝不可对外泄露半分,哪怕是你娘家人也不行!你安排一下,将家里一些物件,以送给长柏的名义,分多次悄悄送出去。”
王大娘子此刻只觉自己脑袋如同乱麻,满心都是“怎么会有如此多的弯弯绕绕”的念头。她心里直犯嘀咕,难道又要搬家了?这才刚到京城多久啊!然而,她也清楚此事非同小可,虽满心无奈,却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重重地点头应下。
“娘子,此事可关乎着咱们盛家兴衰荣辱,容不得半点马虎,你务必要万分小心,嘴巴一定要严实啊!”盛纮神色凝重,语重心长地叮嘱道。
王大娘子抬眼,看着盛老太太与盛纮那一脸郑重其事的模样,忍不住露出一脸苦相,叫苦不迭道:“天爷啊!这熹哥儿究竟在搞什么名堂啊!”
又过去了几日,金帅着实再也拖不下去了。算起来,里里外外前前后后已经拖了将近二十天。他心里清楚,若是再继续拖延,恐怕真的会惹得官家赵祯心生不悦。这段时间,金帅暗中对全国二十三路、二百四十二个州以及一千二百六十二个县的义仓展开摸排工作,然而,无奈时间紧迫,截至目前,也仅仅收集到不到三分之一的情报。面对如此局面,金帅虽满心无奈,却也深知时不我待,再不能耽搁了,必须得去上朝,总不能等着赵祯再次传召,否则可就太不识趣了。
这日清晨,早朝时分,金銮殿上庄严肃穆。群臣整齐排列,恭敬地向高座龙椅之上的赵祯行过叩拜大礼。赵祯目光如炬,在群臣之中很快便发现了金帅的身影。金帅一上殿,那些原本就意图弹劾他的大臣们顿时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个个跃跃欲试。
这边刚行完礼,便有一位言官迫不及待地站了出来,神色严肃,开始滔滔不绝地数落金帅的几大罪状。待他数落完毕,紧接着又有几个大臣纷纷站出,随声附和,那场面仿佛事先排练好一般。这一套路毫无新意,不过是常见的朝堂弹劾戏码。
赵祯静静地听着大臣们说完,而后目光转向金帅,问道:“智勇爵,大臣们弹劾你关于兖州府的事情,究竟是否属实?”
金帅看着眼前这几位如跳梁小丑般的大臣,并未立刻开口反驳。他先是恭敬地看向赵祯,行了一礼,沉稳地说道:“禀官家,情况基本属实。”
“那你可有什么要解释的?”赵祯追问道。
“官家,在解释之前,臣想向几位大人请教几个问题。”金帅面带微笑,从容说道。
殿上不少官员听闻此言,心中不禁泛起疑惑,怎么感觉这情形似曾相识呢?
“准了,你问吧。”赵祯说道。
金帅目光冷峻,缓缓扫视着那几位大臣,冷冷开口问道:“各位大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句话,诸位可认同?”
一位言官不假思索,当即回应道:“这话自然没错。但这绝不是你智勇爵僭越行事的借口!”
金帅微微冷笑,言辞犀利地说道:“照诸位的意思,便是对百姓的疾苦装作视而不见,任由他们在饥饿中挣扎,甚至逼得他们沦为暴民,而后再出兵镇压,抑或是大开杀戒?却让那些大宋官场中的硕鼠,继续逍遥法外?这种沾满百姓鲜血的‘馒头’,诸位吃得下,我金帅可做不到!”
另一位大臣上前一步,针锋相对地反驳道:“你若真有此心,大可以上奏官家,静待圣裁。为何却擅自出手镇压厢军,还不经三司会审,便擅自收押朝廷官员?这成何体统!”
金帅目光如炬,直直地盯着那位言官,义正言辞地问道:“既然如此,那‘食君之禄,分君之忧’,这话总没错吧!”
那位言官微微一怔,旋即挺直了腰板,振振有词地回应道:“这道理自然是没错,可关键在于,你行事全然没有经过官家批准,便擅自做主,这于理不合,于规矩不符!”
金帅听闻此言,不禁仰天大笑,笑声中满是不屑与愤怒。他目光如电,扫视着在场的一众大臣,言辞犀利地怒斥道:“我实在是怀疑你们这帮人的险恶用心!事事都要官家亲自批阅裁决,那官家每日要处理多少事务?长此以往,官家难道要累倒在龙案之上不成?我真是打从心底里不愿与你们这些只知道听风就是雨、毫无主见的小人同朝为官!你们这帮有眼无珠之辈,所作所为,只会将大宋王朝推向万劫不复之地!”
金帅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好,今日即便官家因此治我的罪,我也毫无怨言。但我倒要问问,往后若是再出现类似义仓亏空这般关乎百姓生死存亡的大案,你们这帮人,有谁会挺身而出,去彻查真相,为百姓谋福祉?你们不过是那些贪腐硕鼠手中的刀,一把无情砍向老百姓的刀!你们这帮帮着不知所谓的废物为虎作伥的家伙,枉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全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可不就是嘛,你们平日里就知道像狗一样乱叫,只晓得弹劾这个弹劾那个,真正落到实处,为国家、为百姓干一件实事都做不到,简直就是一群废物!”金帅这一番疾言厉色的痛斥,如滚滚惊雷,在金銮殿内久久回荡。
“你……你怎可如此肆无忌惮地出言不逊!我等所言,皆是基于事实阐述,并非无端指责。”那言官面色涨得通红,显然被金帅这番毫不留情的话语给激怒了,然而他着实没料到金帅会如此强硬,一时间竟有些语塞,不知该如何反驳。
金帅神色冷峻,眼神中满是鄙夷,冷冷地哼了一声,说道:“哼,你说你们是在阐述事实?那不妨来看看你们这些平日里满嘴仁义道德,又熟读圣贤书的人,究竟都做了些什么!”言罢,金帅毫不犹豫地伸手入怀,迅速掏出一叠纸卷,那正是兖州府犯官的供词以及查抄的账目,随后他用力一甩,这些纸张如纷飞的蝴蝶般径直朝着言官们飞去。
金帅环视四周,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大臣,神情严肃且决然,继续慷慨陈词道:“诸位不妨想想,如果我大宋的各路、各州、各府、各县,都充斥着这般贪腐之辈,任由他们鱼肉百姓、侵蚀国家根基,那大宋的未来将何去何从?我金帅即便因此僭越,哪怕舍去这一身爵位,也定要将这些害群之马绳之以法!只是不知道,在座的各位,为了你们头顶那顶乌纱帽,可敢像我这般,哪怕冒着僭越的风险,去做一些真正有利于国家和百姓的事?还是说,你们只会躲在这朝堂之上,动动嘴皮子,弹劾这个、指责那个,却对真正的腐败视而不见,任由大宋的江山社稷陷入危难之中!”金帅的声音在空旷的朝堂上回荡,字字掷地有声,仿佛重锤一般,敲打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内心。
为首的言官颤抖着双手,接过那供词与账本。随着目光在字里行间游走,他的脸色愈发苍白,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开始剧烈颤抖,双手更是哆嗦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此刻,金帅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眼神中满是讥讽,冷冷说道:“‘千里做官只为钱’,这话用来形容你们这些文人,真是再贴切不过了吧?‘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这话可不是我凭空捏造的。我倒要问问,你们平日里为何不去弹劾吏部用人不当?为何不去弹劾转运使监管不力?为何不去弹劾那些国公肆意妄为?偏偏在我将这些贪腐之人抓获之后,你们就如同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如此行径,我完全有理由怀疑,你们就是他们的同党,故意在此妄图转移众人视线,混淆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