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
快跑。
无数次地摔跤，爬起后又跌倒。
即使双手手心被摔得血肉模糊，即使双腿已然筋疲力尽，但脑子里那根紧紧绷直的弦，一直提醒着意识渐淡的言璟，告诉他，不能倒下，不能在这里倒下。
远处，还有人在等他。
再一次地跌倒，言璟趴在地上，拼尽全力，但只仅仅抬起了那双沉重，而颤颤巍巍的眼睫。
“好……好累……”
“好想……好想睡一觉……”
十分缓慢地展开手指，言璟将一把枯叶攥进手掌心，自言自语道：“不能……不能倒下……”
用力咳嗽了数声，眼看着就快要把心肺咳碎时，言璟捂住嘴，咬紧牙关将气咽下，方才勉强止住了喉中难耐到泛疼的痒意。随之，他的嘴角不禁流下了一行刺目的鲜红。
强忍着恶心，言璟又将卡在喉中的腥甜艰难下咽。
瞬间，言璟眼前的月光骤然熄灭。
可转眼，天又亮了。
‘皇儿。’
‘阿弟。’
闻声，言璟缓缓抬起双眸，眼里尽是不可置信。
待看清眼前之人，言璟顿时哽咽在喉，欲言，而又止。
直到，她们再次开口。
‘皇儿这是不认得母后与姐姐了？’
言珺扯着白姝妤的衣袖，仰头道：‘母后，阿弟这个小气鬼，定是又恼我们将他丢下了。’
许久，言璟揉了揉眼睛，哭笑着喊道：“母后，姐姐。”
听见呼唤的两人，冲言璟一笑。
过后，白姝妤低头看了一眼脚边的言珺，并摸了摸她的发顶。
“母后，儿臣的头发要乱了。”说着，言珺单手叉腰，偷偷冲言璟扮了个鬼脸，无声道，“阿弟羞羞。”
“母后，儿臣疼。”
不说还好，一旦开了头，言璟便控制不住大哭：“儿臣想母后，也想……也想姐姐回家。”
放下手，言珺稚嫩的小脸上满是无奈：“不就是摔了一跤，怎么还哭鼻子了。”
说完，言珺快步上前。
她牵起言璟的手，没好气地替他擦去了一脸黏黏糊糊的泪痕，草草几句以示宽慰道：“好了，等回宫，我叫人给你做桂花糕，你的那份，她们会多加两勺蜂蜜。”
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些什么的言璟，突然羞红了脸，连忙欲盖弥彰地推开了言珺的手，别扭道：“还是做狮子头吧。”
悄悄勾住言珺的尾指，言璟抬起头，对上她的眼睛，佯装无意道：“你不是最喜欢吃狮子头了嘛。”
言璟看言珺笑了笑，她说：“阿弟，姐姐已经不喜欢吃狮子头了。”
“姐姐，想回家。”
“姐姐……”
“姐姐！”
目睹言珺乍然消失在眼前，言璟转身，神情无措地看向白姝妤：“母后，姐姐不见了……”
说着，不知什么东西忽然从言璟体内抽离。
他失神愣在原地，嘴里不断嘀咕：“我们……我们接姐姐回家吧……母后，姐姐想回家……”
只见，白姝妤听后笑出了声：“傻皇儿，姐姐就在这里呀。”
眨眼间，原本消失不见的言珺竟出现在了白姝妤身边。
言珺招招手，大笑道：“笨蛋阿弟，快过来。”
这一切，都怪异极了。
像一场，多年未散的旧梦。
可言璟却不觉害怕，甚至觉得十分欢喜。
他看着不远处的两人，高兴应道：“我来了!”
但刚要触碰到她们的时候，言璟扑了个空，一下子从云端跌落在地，全身骨头好似被人拆碎，又重组。
抬首，言璟像个懵懂无知的孩童。
片刻后，言璟不停转身环顾四周，焦急道：“母后，姐姐。”
“母后……”
“姐姐！母后！”
面容揉皱在一块儿，言璟很大声且委屈道：“你们把我丢下了，不要把我丢下！”
“不要……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慢慢蹲下，言璟用双手环抱住自己，他渴望拥有像白姝妤的怀抱，像言珺的拥抱一样的温暖。
然事实，它永远都没有那份独属于家人的滋味，也融化不了孩童心底无尽的寒冬。
可偏偏在刺骨的深冬里，要是没有一丝温暖、没有一点盼头，万万是活不下去的。
颓废恍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渐渐将言璟吞没其中。
他不知道，不知道该怎么办。
前方的路，太黑、太远，他看不见，也碰不到。
一个人，真的好累啊……
念着念着，言璟陷入不眠的夜，没有尽头。
“找到了！”
“姐姐，找到殿下了！”
跪在软绵绵的积雪上，右右用着已经冻得通红的双手，试图将言璟从雪地里挖出。
左左一手抓住右右的手腕，一手脱下斗篷：“我来。”
右右没有犹豫，接过左左的斗篷为她让开位置。
站起后，右右深吸一口气背过身。
垂眼一看，渗过厚厚的冬衣，胸前红了大片。
穿上还带着体温的斗篷，右右擦了擦额间颗颗饱满的汗珠，勉强挂上笑颜。
回头转身，她刻意嬉笑道：“如今，倒能理直气壮地偷懒，细细想来，也不算太坏。”
闻言，左左瞬间红了眼。
手上动作不停，左左故作轻松，应声附和道：“是啊，能理直气壮地偷懒。”
靠着最近的树，右右像是站不住了似的，紧贴着一点一点往下。
“你是我的姐姐。”死死攥着柔软的毛边，右右轻笑一声后，道，“不受伤，你也舍不得让我受一点苦。”
左左没有回答，只是庆幸，那是大梦一场。
她的妹妹，依旧在她身旁。
就在左左快要将言璟挖出时，树上一团雪堆掉下，正好砸在其肩膀处。
由远至近，一声接一声的呼喊响彻山间。
同时，左左与右右齐齐抬眼望向一处。
再对视，彼此相继点头。
好不容易挖去的积雪，被左左一股脑地又给推了回去。
言璟身上压着的雪，相较于三刻钟前，有过而无不及，甚至昏迷中的他，隐隐有些喘不上气。
离开前，左左扶着右右，对着快被积雪埋没的言璟默念道：对不住了，殿下。
右右虚靠在左左的颈窝，轻声催促：“姐姐，我们快走吧。”
前脚刚走，后脚上官庭的声音便到了跟前。
“小景！”
“小景——”
远远地，上官庭瞧见树下露出半颗脑袋，急喊：“小景？！”
迷迷糊糊，言璟半睁开眼。
看见，上官庭被树枝绊倒又立马起身。
一路跌跌撞撞，上官庭单膝跪在言璟身旁：“小景！”
言璟盯着上官庭看了好一会儿后，笑道：“天亮了。”
天亮了，梦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