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很快，高考马上就要到来，讲台上堆着《报考指南》，油墨味混着粉笔灰，在闷热的空气里盘旋。
班主任一遍又一遍说着“志愿填报注意事项”，底下五十多双眼睛齐刷刷盯着，笔尖悬在纸上微微发抖。
前排女生咬着笔帽，手指在“师范类”“医科类”栏目间反复游移，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着往届学生的录取分数；靠窗的男生把志愿草表折成飞机，又突然扯回来抚平褶皱，在“计算机系”和“土木工程”之间画了无数个圈。
角落里几个家境困难的学生凑在《定向招生政策》传单前，低声计算着哪所学校能免学费、包分配。
走廊外突然有人举着报纸惊呼：“今年北大在咱省扩招！”人群瞬间骚动起来，几个学生扒着窗户探出头，看见教导主任抱着一摞新到的志愿表，正往办公室小跑，白衬衫后背洇出大片汗渍。
高三二班里，周逸飞把志愿表折成纸船，在“清华大学”栏画了个鬼脸，又默默擦掉换成本地的工业大学。
秋叶摊开《报考指南》，手指轻轻抚过“艺术设计”专业那一页，拿起笔，认真地写下名字。
其他同学也都填好了自己的志愿，有人迷茫有人坚定，但每个人都在这个闷热的下午，把期待和忐忑，郑重地写到了纸上。
放学时，走廊里传来同学们的议论声。
秋叶抱着书本经过，恰好听见几个女生凑在一起八卦：“听说了吗？晓妍把志愿改成医学院了！”
“啊？她成绩那么好，本来稳上顶尖师范的！”
“还不是因为向阳报了医科大学……”
秋叶停下脚步，心里五味杂陈，她想到以后林向阳和林晓妍会在同一所大学，他们并肩穿过医学院的长廊，在解剖图谱前轻声讨论。
而自己将奔向的是另外一个城市，一年都不知道能和他见几次面。那些过往在一起的美好，终将因为距离碾碎成回忆，他们会带着各自的星光，散作银河里遥不可及的两个点。
秋叶的心里不禁有些不是滋味。
但她清楚，自己不可能像林晓妍那样，因为喜欢对方就修改自己的志愿。
如果为了追赶别人的脚步，而弄丢了自己，或许最后将一无所有。
秋叶深吸一口气，一阵风吹来，卷起她的发丝，她不再就此多想，迎着晚霞向前走——有些路，注定要一个人走得精彩，才能在未来的某天，与更好的自己，与同样优秀的那一个，温柔重逢。
很快，七月来临，蝉鸣裹着暑气将整个城市烤得发烫。
考场外梧桐树上的知了叫得撕心裂肺，家长们攥着扇子焦急扇风，在警戒线外来回踱步，偶尔与熟人交换几句“听说今年数学题特别难”的担忧。
教室里吊扇转得吱呀作响，考生们的笔尖在答题卡上沙沙游走，汗水浸透的草稿纸边角微微蜷起，有人咬着笔头盯着最后一道大题，喉结紧张地上下滚动。
当最后一门英语考试的铃声响起时，整个考场先是陷入死寂，继而爆发出桌椅碰撞的声响。
有人把圆规铅笔一股脑塞进书包，有人抓起准考证折成纸飞机往窗外扔，还有女生拉着好朋友跳起来，笑声混着“解放啦”的呐喊震得空气嗡嗡作响。
周逸飞把校服往天上一抛，带着几个男生冲下楼梯，边跑边一起嘶吼着唱跑调的《海阔天空》，汗水在脸上冲出蜿蜒的痕迹。
校门口的小吃摊瞬间被挤得水泄不通。
卖冰棍的大爷掀开白色泡沫箱，橘子汽水和绿豆冰棍被抢得干干净净。
周逸飞唱完最后一句《海阔天空》，双手拢成喇叭状，朝着墨蓝色的天空大喊：“再也不用做题了！”
声音之大，惊得栖息在梧桐树上的鸟扑棱棱乱飞。
其他人跟着起哄，把课本什么的点燃抛向空中，纸灰裹着火星往上飞，恍惚间像极了年少时做过的无数个滚烫的梦。
高考一结束，秋叶、苏悦他们七个第一件事就是找老师要到夏琳的地址，按照说好的换上校服，背着水壶、揣着干粮，往车站去。
七月的日头把一切都晒得发软，长途客车里，周逸飞把包垫在后脑勺，望着窗外倒退的杨树：“再颠下去，我脑仁都要晃成糨糊了。”
陆晓萱晕车晕得厉害，已经吐过一轮，此刻脸色惨白地靠在苏悦肩头。
车厢里闷得像个大蒸笼，到处都是汗臭味，最要命的是车上的厕所——尿骚味、馊味，还有不知道什么东西的臭味，让人受不了。
好不容易熬到下车，又换了三趟车，背着大包小包走了好多路。终于看到夏琳的村子时，天都快黑了。几个人累得腿都软了，直接瘫坐在村口大树底下，直喘粗气。
等休息够了起身一看，眼前的村子破败得让人心惊，秋叶觉得石岭村够破够穷的了，可眼前这地方，土坯房东倒西歪，墙皮大片大片往下掉，实在不敢想象怎么在里面住。
再看村里的人，浑身晒得黝黑，衣服破得不成样子，补丁一层叠一层，布料都洗得发白了。
小孩子们一个个瘦得皮包骨头，头发枯黄，一看就是经常没吃饱饭。
周逸飞率先撑着膝盖站起来，行李带在肩膀上勒出红痕：“走吧！”
秋叶望着脸色惨白的陆晓萱，有些担心：“能走吗？要不再歇会？”
陆晓萱挤出个笑：“没事，我可以！”她腿还在微微发抖，却咬着牙硬撑着。
赵宇甩了甩酸麻的胳膊：“加把劲！革命就要成功了！”
三个女生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夏琳了，来了精神。
苏悦高兴道：“她肯定又惊又喜！”
她们想到夏琳被突然出现的他们惊得瞪大眼睛，再跳起来欢呼的样子，都忍不住加快脚步。
七个人走进村里没一会，就被村里人盯上了。
扛锄头的大叔直直地看着他们，手里的烟都忘了抽；坐在墙根纳鞋底的大婶，把针线叼在嘴里，眼睛一直跟着他们挪。
路边晒着萝卜干的老婆婆们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上下打量这群穿着整齐校服、背着书包的年轻人，就像看见了什么稀罕玩意：“城里来的学生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