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钰向来不擅长处理这种复杂的情感场面,而让她去面对一个正处于叛逆期、又刚刚经历丧父之痛的陌生同龄女孩,这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
但是…放任她这样跑开,万一出事…
想到哈维队长最后的托付,徐钰轻轻叹了口气,还是迈步跟了上去。
在跑出墓园后,她没有立刻追上,只是保持着一段距离,默默地跟在那道身影的后面。
少女———后来徐钰从她母亲哽咽的低语中得知她叫蕾贝卡,并没有跑远,她只是冲到了墓园外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坡上,背对着来路,抱着膝盖坐在草地上,肩膀微微抽动。
徐钰走到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她试着张了张嘴,却发现脑子里一片空白,那些干巴巴的“别哭了”、“你妈妈也是为你好”之类的话,连她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她就这么僵在那里,像个极不合格的木头桩子。
气氛尴尬而沉闷。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跟在徐钰身边的仙子伊布,似乎感受到了训练家的窘迫和空气中弥漫的悲伤。
它眨了眨蓝宝石般的眼睛,轻盈地迈着步子,走到了蕾贝卡的身边。
它没有像对待徐钰那样亲昵地蹭上去,而是保持着一点距离,用那双纯净无邪的大眼睛好奇又带着一丝关切地望着蕾贝卡。
它那条缎带般的触角轻轻飘动,散发出极其微弱、却足以抚慰人心的宁静波动。
蕾贝卡似乎察觉到了身边的动静,她微微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瞥了一眼仙子伊布。
或许是仙子伊布过于可爱无害的外表,或许是那细微的安抚波动起了作用,她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了一些。
“……你的精灵?”
蕾贝卡转过头来时,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语气有些生硬,但总算开了口。
徐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在跟自己说话,连忙用有些木讷的口吻应道:“啊…嗯,是仙子伊布。”
“很漂亮。”
蕾贝卡低声说了一句,目光又落回仙子伊布身上,伸出手指,似乎想碰碰那柔软的缎带,但中途又缩了回去,只是默默地看着。
“我以前…也想养一只伊布,进化成仙子伊布。但是他说太娇贵,没时间照顾…”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明显的失落和一丝怨气。
“他”…是说哈维队长吧…
徐钰努力抓住这个话题切入点,尽管语气还是有些干巴巴的:“仙子伊布…确实需要训练家投入很多时间和关爱,才能建立起足够的羁绊进化。”
“我知道。” 蕾贝卡闷闷地说,“我看过很多关于精灵的电影和资料…《月神露奈与薄雾之森》里就有一只很漂亮的仙子伊布…”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自嘲,“反正…那时候他也总不在家,我自己看电影打发时间。”
徐钰想起了哈维队长在冰窟中提到的话,犹豫了一下,还是试探性地开口:
“你父亲…哈维队长他…之前好像跟我说过,他知道你喜欢仙子伊布,还说要找机会…带你去《月神提斯》的取景地看看,说那里的薄雾之森很漂亮,说不定能遇到野生的伊布…”
蕾贝卡的身体猛地一颤,她倏地转过头,眼睛瞪得大大的,难以置信地看向徐钰:“他…他真的这么说?!他怎么会知道…我从来没跟他说过…”
她的声音带着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显然一直以为父亲根本不关心她的喜好。
徐钰点了点头,回忆起哈维队长当时有些不好意思又带着点自豪的表情:
“嗯。他说…他看你房间里有那部电影的海报,还有伊布的玩偶…就猜到你可能会喜欢。他还说…等他这次任务回来,就帮你留意一下合适的伊布…”
可是说到这,徐钰的声音也渐渐沉寂了下去。
蕾贝卡彻底愣住了,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滚烫的眼泪再次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但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愤怒和委屈,而是混杂了巨大的震惊、懊悔和一种被深深触动的酸楚。
她一直以为父亲对她漠不关心,却没想到,他连她房间里的海报和玩偶都注意到了,甚至还在默默计划着…
就在这时,一阵山风吹过,带着凉意。蕾贝卡因为情绪激动,加上一直坐在地上,身体微微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
这个细微的动作被徐钰和仙子伊布同时捕捉到了。
仙子伊布轻轻“布咿”了一声,主动靠近了两步,用它那缎带般柔软温暖的触角,轻轻缠绕在蕾贝卡冰凉的手腕上,传递过来一丝令人安心的暖意。
而徐钰,也默默地解下了自己那条并不厚实、但至少能挡些风的备用围巾,动作有些笨拙地递了过去。
“……风有点大,这个…你先围着吧。”
徐钰的语气依旧算不上温柔,甚至有点生硬,但那份不擅长表达却切实存在的关心,还是清晰地传递了过去。
蕾贝卡看着手腕上仙子伊布温暖的缎带,又看了看徐钰递过来的围巾,眼泪流得更凶了。
她没有拒绝,接过围巾,将脸深深埋进那还带着些许徐钰体温的织物里,压抑地、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一次的哭泣,不再是发泄般的嘶吼,而是充满了复杂情感的释放。
徐钰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坐在她身边,看着远处巍峨的、埋葬了她父亲的雪山。
仙子伊布也安静地趴在蕾贝卡脚边,用自身的温暖和宁静陪伴着她。
有时候,打破心防的,未必是惊天动地的壮举或华丽的说辞。
也可能只是一个不为人知的细节,一份笨拙却真诚的关怀,和一个安静陪伴的身影。
这个看似叛逆的女孩内心,并非只有怨怼,那里也藏着对父爱隐约的期待、属于自己的小小爱好,以及…渴望被理解的柔软。
哈维队长并非不关心女儿,他只是用了他那笨拙的、属于成年男人的方式,在默默地关注和计划着。而这一切,直到他离去,才以一种令人心碎的方式,被缓缓揭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