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钰静静地倚在阳台门边,没有上前打扰那份来之不易的宁静。
她只是远远地望着,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欣慰暖流,仿佛看到自家闹别扭的孩子终于握手言和。
她清晰地记得,在最初从克拉韦尔那得到新叶喵把它带到那片沙滩夫人时候,情况可远非如此和谐。
新叶喵,活泼好动,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骄纵,一上来就占据她肩头那个“制高点”,宣示着某种优先的亲密。
而仙子伊布,虽然进化后体型更大,力量更强,在这种事上相比起来性子却意外的有些清冷和傲娇,对于新叶喵这种“争宠”行为,它通常只是用那双蓝宝石般的眸子淡淡一瞥,然后不着痕迹地拉开在她肩上的距离,用一种无声的疏远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作为它俩共同的训练师,徐钰能敏锐地感知到空气中那无形的隔阂。
明明是同在一个屋檐下的伙伴,却总像是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膜。
新叶喵的主动靠近,往往换来仙子伊布优雅却坚定的转身;
仙子伊布偶尔流露出的、或许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关心眼神,也总被新叶喵误解为高傲的审视。
这期间,徐钰不是没有努力过。
她尝试过同时投喂它们最喜欢的能量方块,希望美食能成为友谊的桥梁;
她安排过需要协作才能完成的训练小任务,指望共同的目标能消弭隔阂;
她甚至曾在夜深人静时,分别抱着它们轻声细语,试图解开那些或许根本不存在的“心结”……
然而,从结果上来看…收效甚微。
新叶喵依旧我行我素,仙子伊布依旧保持距离。
那种刻意的、小心翼翼的疏远,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徐钰心里,让她感到些许无力。
她明白,精灵之间的关系如同人与人之间,强求不来,只能等待时机,或者寄望于某个不经意的契机。
她不知道在过去这段时间里,这两小只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是某次共同对敌时的默契?
是某个午后阳光下的偶然依偎?
还是仅仅因为时间的流逝…又或者是这次事件里的“共患难”?让它们逐渐熟悉了彼此的气息,放下了最初的戒备与矜持?
无论如何,看到眼前这幕———高冷些的仙子伊布,居然会用自己的缎带,如同一个笨拙却温柔的保护者,悄然环住那只娇气的小猫;
而素来有些任性、不肯吃亏的傲娇新叶喵,竟能如此安心地在“对手”身边酣然入睡。
徐钰心中充盈的,唯有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喜悦与感动。如果能一直这样和睦地发展下去,她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夜风似乎更凉了一些,吹动了仙子伊布额前柔软的粉白色毛发。它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空灵疏离的碧蓝眸子,此刻也染上了几分困倦的迷离,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脑袋一点一点,却依旧强打着精神,维持着环抱新叶喵的姿势。
像个放不下心的小家长,固执地守护着身边这个终于安静下来的“小妹妹”。
徐钰看着仙子伊布那强撑的模样,不由地温柔轻笑出声,心里软成一片。她不再犹豫,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去。
感觉到她的靠近,仙子伊布抬起困倦的眼眸,轻轻“布呼…”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依赖与安心,并没有丝毫挣扎,甚至还主动松了松缎带,方便徐钰动作。
它早就知道自己的训练家在身后,那份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让它完全放下了戒备。
而那只早就陷入沉睡的绿色小猫,感知则更为迟钝。
在徐钰温暖柔软的胳膊取代了微凉丝滑的缎带触感时,它只是无意识地在徐钰的臂弯里轻轻蹭了蹭,寻找了一个更舒适的位置,喉咙里发出更加绵长响亮的“呼喵~”声,呼噜打得像个小马达,睡得愈发香甜。
感受着臂弯里两团毛茸茸、暖呼呼的小家伙传递来的重量与温度,看着它们毫无防备的睡颜,徐钰的脸上不受控制地露出了堪称“姨母笑”的灿烂笑容,眼神柔和得能滴出水来。
这一刻,什么穿越的烦恼,什么未解的谜团,什么潜在的威胁,似乎都被这纯粹的温馨瞬间驱散了。
她小心翼翼地,如同捧着世间最珍贵的易碎品,将两只精灵从微凉的阳台抱回了温暖的室内。
在向妮莫父母要来一条柔软厚实的羊毛毯后,她在房间角落的软垫上为它们布置了一个舒适的小窝,轻轻将依旧熟睡的新叶喵和明显放松下来、几乎瞬间进入梦乡的仙子伊布安顿好,仔细地替它们掖好被角,确保不会着凉。
做完了这一切,徐钰满意地直起身,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一种完成了一件大事的满足感油然而生。然而,就在她蹑手蹑脚准备离开,不去打扰它们美梦的时候,忽地感到背后一凉,一种被什么东西盯上的异样感瞬间爬上脊背。
她猛然回头,心脏下意识地漏跳了一拍———
只见那个神出鬼没的白发少女x,不知何时已然悄无声息地倚靠在了房间的门框上。
她双手环胸,一条腿随意地曲起,脚掌抵着身后的墙壁,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慵懒又带着几分戏谑的姿态。
她那招牌式的、仿佛永远藏着什么秘密的笑嘻嘻表情,在室内暖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赤色的瞳孔在阴影中微微发亮,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徐钰,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又看到了多少。
徐钰内心当即一颤,有种做坏事被抓包的心虚感,但更多的是一种面对x时惯有的、难以言喻的紧绷和警惕。
她尽力维持着面部的平静,不动声色地最后看了一眼毯子下安睡的两小只,确认它们没有被惊动,这才深吸一口气,朝着门口走去。
她刻意放轻了脚步,希望能无视掉这个“门神”,径直穿过她身边。
然而,x在她走出房间的瞬间,便如同一个无声的影子,自然而然地跟了上来,与她保持着一步之遥的距离,既不靠近,也不远离。
妮莫家的房子很大,这条通往客厅的走廊显得格外漫长。
暖色的壁灯在地上投下昏黄的光晕,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扭曲。走廊里异常安静,只有她们轻不可闻的脚步声,以及……徐钰自己那逐渐加快的心跳声。
x什么也不说,就那么静静地跟着,但徐钰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落在自己侧脸和背影上的、带着探究和玩味的视线。
那视线仿佛具有实质的重量,又像是纤细的羽毛,不停地搔刮着她的神经,让她浑身不自在。
二人之间的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种无声的、令人焦躁的压力。
徐钰试图目不斜视,加快脚步,想要尽快结束这段令人窒息的“同行”。
然而,背后那如影随形的目光和x身上散发出的、混合着野性与神秘的气息,让她根本无法忽略。终于,在走廊即将走到尽头,楼梯口的灯光已然在望时,徐钰还是没绷住。
她猛地停下脚步,倏地扭头,眉头紧紧皱起,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和一丝被窥视已久的恼火,顺着那道视线望向x,语气硬邦邦地诘问道:
“干嘛?!”
不想,x对于她这几乎是炸毛的反应,丝毫不以为意,反而像是早就等着她开口一样。
她脸上那笑嘻嘻的表情丝毫未变,甚至嘴角的弧度还上扬了几分,随即,用一种刻意拿捏的、甜得发腻、嗲里嗲气的声线,拖长了语调说道:
“哎呀呀~~~我就是在想,我们家的钰钰酱,将来一定能成为一个超级温柔、超级可靠的——贤·妻·良·母·呢~”
那刻意加重的尾音和矫揉造作的语气,让徐钰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别用那个恶心的语气说话。”
徐钰毫不客气地打断她,感觉额角的青筋都在跳,“还有,谁是‘钰钰酱’啊?!”
对于这个隔三差五就以各种方式出现在她身边,用言语或行动“恶心”她一下、试探她底线的家伙,徐钰是真的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可奈何。
打?
似乎没必要也未必能占到便宜。
骂?
对方的脸皮厚度显然超乎想象。躲?
而且这家伙总能像嗅觉敏锐的鬃岩狼人一样精准地找到她。
平心而论,抛开那些神出鬼没和言语骚扰,x在学院里的行为,虽然跳脱不羁,时常无视校规,但也确实没对她做出过什么实质性的、具有恶意的出格举动。
她上课(偶尔)、参与活动(随心所欲)、甚至还会去图书馆(虽然看的书都很怪),仿佛真的只是一个行为比较特别的转学生。
然而,对于她这样的人来说,这种“正常”恰恰是最大的“不正常”。
徐钰的直觉和穿越者的警惕心都在告诉她,x绝非凡俗,她身上笼罩的迷雾,比伊比利亚最深的海沟还要幽深。
那份看似无害的表象下,必然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目的。
所以,平日里的观察和推测,并不能完全打消徐钰对她的警戒和根深蒂固的怀疑。
但是……当那天,她从妮莫和当地警方口中,确认了那个绑架她的元凶、毒蝎帮的副手格罗夫,连同他的几个核心亲信,在当晚之后便离奇地、彻底地“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时……
一个大胆的、甚至有些惊悚的猜测,便不受控制地浮现在徐钰的脑海中。
她莫名地,就将这件事与那段时间同样不见踪影、去向成谜的x联系了起来。
仔细想来,筛选掉各种不可能的因素,排除掉环境和其他势力的干扰,在当时那种情况下…
能有足够的时间、有能力以及……某种她暂时还说不清道不明,但或许与她相关的动机,去做成这件“清理”事情的,恐怕……真的只有眼前这个笑得一脸无辜的白毛家伙了。
呃……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徐钰就觉得更加头疼了。
本来就觉得这家伙难以应付,不知该如何面对,现在倒好……如果猜测为真,自己岂不是莫名其妙就欠下了对方一个天大的人情?
虽然以格罗夫那家伙的所作所为,落得这个下场纯属罪有应得,但这份出自她手的“帮忙”,依旧让徐钰感到心情复杂,仿佛被卷入了一个更深的旋涡。
虽然徐钰内心深处并不认为x的行动是完全为了她———毕竟这家伙做事,多半是出于自身那难以理解的兴趣或目的。
但无论如何,从客观结果而论,格罗夫的消失,确实为她解决了一个巨大的潜在威胁和心头之患。
也是在x依旧一副饶有兴致模样,赤色的眸子仿佛能看穿她所有心思的时候,徐钰抿了抿唇,终于是下定了决心,开口道。
她的声音比刚才平静了许多,带着一种认真的审视:
“那件事……是你做的吧?”
似乎并没有真的期待x会给出确切的答复,徐钰丝毫没给前者插话或否认的时间,便继续说了下去,语速平稳,目光直视着x:
“你的目的姑且不论,我也没兴趣深究。总之,从结果而论,你确实是帮到我了,解决了很大的麻烦。所以……这次谢谢你了。”
她顿了顿,似乎有些艰难,但还是相当清晰地说道:
“我欠你个人情。”
这番话说完,徐钰感觉内心反而轻松了一些。
她不喜欢欠别人的,尤其是欠x这种危险分子的。明确说出来,也算是给自己和她之间划下了一条线。
似乎是没想到一向对她戒备抵触的徐钰,会在这件事上如此坦诚和直接,本来还准备用一贯的插科打诨、嬉皮笑脸来让对方难为情或者套出更多信息的x,倒是破天荒地愣了一下。
她脸上那仿佛面具般的笑嘻嘻表情出现了瞬间的凝滞,随后,在快速地眨巴了两下她那双如同最上等红宝石、在灯光下闪着微妙光芒的赤色眸子后,才重新勾起了嘴角,那笑容里少了几分刻意,多了几分真实的兴味:
“诶~~~原来钰钰酱,是在这种事情上……会这么干脆打直球的类型啊…真是意外地可爱呢…”
徐钰则是懒得再计较对方那改不掉的说话方式和令人火大的称谓了。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她不想再继续这场令人身心俱疲的对话。
所以徐钰当即不再理会x,只是脚下的步子捯得愈发快了起来,几乎是快要小跑着想要冲向楼梯口,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氛围。
“钰钰!”
就在她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楼梯扶手的时候,x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这次,她的语气里少了些戏谑,多了些难以分辨的、类似认真的东西。
本来对于这个脑子里究竟想的是什么根本摸不清楚的难缠家伙,徐钰是打定主意不再理会的。
可鬼使神差地,或许是因为那声呼唤里某种不同寻常的意味,或许是因为新年夜晚某种莫名的情绪作祟,她的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
她还是在此刻,停下了脚步,回头望了过去。
就在她回头的瞬间。
“咚——!!!”
十二点的钟声,浑厚而悠扬,准时地从城市中心的钟楼方向传来,穿透夜色,清晰地回荡在耳边,宣告着旧岁的终结与新年的伊始。
几乎是同时,x笑眯眯地,将一个包装算不上多么精美、却透着某种手工质朴感的小盒子,不由分说地塞到了徐钰还没来得及完全收回的手里。盒子不大,有些分量,触手微凉。
“这是……” 徐钰下意识地开口,疑问尚未完全问出。
“咻———嘭!!!!”
一声巨大的、撕裂夜幕的轰鸣,毫无预兆地在窗外炸响!
绚烂无比、如同巨大花朵般的烟花,在深邃的夜空中极致地绽放开来,将瑰丽变幻、流光溢彩的光芒,毫无保留地穿透巨大的落地窗,瞬间照亮了略显昏暗的走廊,也清晰地打在近在咫尺的、x的侧脸上。
是妮莫的父亲,专程买了烟花回来,卡在年底钟声敲响的这一刻点燃,为新的一年献上最灿烂的贺礼。
原本在楼下客厅等了很久,见徐钰和x迟迟不回来,担心x又在闹什么幺蛾子而打算上楼看看的叶澜和妮莫,才刚刚走到楼梯的一半,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近在咫尺的盛大烟花吸引了全部注意力,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回头望向窗外那璀璨夺目的景象。
七彩的光华在x白色的发丝上流淌,在她精致的脸颊轮廓上跳跃,将她那双赤色的瞳孔映照得如同融化的火焰宝石,熠熠生辉,深邃得仿佛蕴藏了整个星河。
窗外是接连不断、震耳欲聋的爆破声和如同星河倒泻般铺满整个视野的绚烂光雨,映衬着妮莫家温暖明亮的室内,构成了一幅动与静、光与暗交织的梦幻图景。
然而,在这极致的喧闹与光影变幻之中,走廊里的时间却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剥离了出来,陷入了绝对的静止。
女孩——x,就只是笑着,那笑容不再带有惯常的戏谑和捉弄,而是一种更纯粹、更难以形容的,带着些许期待、些许神秘,甚至……一丝微不可察的温柔的微笑。
她的目光径直地、毫不回避地凝视着徐钰的双眼,仿佛穿透了所有伪装、所有防备,直抵灵魂深处。
徐钰怔怔地站在原地,手中捧着那个尚带余温的盒子,耳中是轰鸣的烟花声和遥远的钟声余韵,眼中是对方被烟花光芒不断勾勒、明明灭灭的笑脸,以及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
这一刻,外界的所有喧嚣都仿佛被隔绝了。
她听不到烟花的爆鸣,听不到楼下可能传来的惊叹,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
她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了眼前这个白发赤瞳的少女,和那个定格在时光里的、含义不明的微笑。
叶澜和妮莫站在楼梯中段,回望着窗外的烟花,又隐约看到了走廊尽头那两个静止的身影,她们交换了一个眼神,似乎也察觉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气氛…
烟花还在持续绽放,将新年夜晚的天空渲染成一片光的海洋。
而在这片梦幻的光影之下,某些微妙的东西,似乎正悄然发生着改变。
徐钰看着x,第一次发现,这个总是让她头疼不已的家伙,在此刻的烟花背景下,竟然……也有种惊心动魄的、难以言喻的美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