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土的梵音早已嘶哑。
断裂的菩提树枝横贯三千里佛国，曾经金光普照的琉璃净土，此刻正被一缕缕漆黑如墨的魔焰啃噬。那些镌刻着《大光明经》的石壁正在崩解，每一块碎石坠落时，都伴随着佛陀虚影的悲鸣——那是佛土亿万年来的信仰根基，如今却在魔焰的灼烧下寸寸湮灭。
赵炎跪在坍塌的大雄宝殿废墟前，怀里紧紧抱着一朵半开的金莲。
花瓣上还沾着灵悦最后一丝残魂的温度。不久前，这具身躯的主人，那个九尾蓬松、笑起来会露出小虎牙的天狐少女，为了替他挡住血狱魔尊的致命一击，硬生生燃尽了九尾本源。当最后一条狐尾化作漫天金粉融入金莲时，灵悦留在他耳边的最后一句话，是带着哭腔的“别学我...”。
可他现在，正一步步走向与她相同的路。
“嗡——”
胸口处，那盏伴随他修行千年的菩提心灯忽然剧烈震颤。灯盏边缘原本温润的玉质正在发黑，灯芯跳动的不再是纯净的佛光，而是掺杂着缕缕暗紫色的魔焰。那些魔焰仿佛有生命般，顺着他的经脉疯狂游走，所过之处，金色佛元如同遇到烈阳的冰雪，滋滋消融。
“呃啊——”
赵炎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佛与魔的力量在他体内掀起了惊涛骇浪，佛光试图净化魔焰，魔焰却在反噬佛光，两种截然不同的法则之力相互绞杀，几乎要将他的仙躯撕裂。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佛心正在龟裂，那些坚守了千年的清规戒律，正在魔焰的熏烤下扭曲变形。
“赵炎师兄！快放弃那盏心灯！”
幸存的罗汉们在远处焦急呼喊，他们身上的袈裟早已被魔血染红，手中的降魔杵颤抖着指向赵炎，却没人敢上前。谁都能看出，这位曾经佛土最有希望证得罗汉果位的天才，此刻正站在佛魔两界的悬崖边——再往前一步，便是万劫不复的魔渊。
赵炎没有回头。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金莲，花瓣上灵悦的气息正在飞速流逝。他试过用佛光滋养，可那些精纯的佛元一触碰到金莲，就会被里面残留的妖力弹开；他也试过运转仙元温养，却发现这朵承载着天狐残魂的莲花，竟然开始主动吸收他体内的魔焰。
“原来...你早就选好了路。”赵炎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眼眶里血丝蔓延，“你说过不让我学你，可你留下的这朵莲，却在逼我走你的老路。”
话音未落，菩提心灯突然爆发出刺目的黑光！
“嗤——”
一道丈许粗的魔焰从灯芯冲天而起，如同一条黑色巨龙，瞬间撞穿了佛土最后的护山大阵。原本坚固如金刚石的结界，在这道魔焰面前脆弱得像一层窗纸，裂开的缝隙中，瞬间涌入了铺天盖地的魔气。
“结界破了！”
“快退！”
幸存的僧侣们惊慌失措地后退，他们看着那道贯穿天地的魔焰，脸上写满了恐惧。这已经不是佛修能掌控的力量了，那里面蕴含的毁灭气息，比血狱魔尊的威压还要恐怖百倍。
赵炎缓缓站起身，怀里的金莲在魔焰的照耀下，竟然缓缓舒展了一片花瓣。
他能感觉到，灵悦的残魂在欢呼。
“佛又如何？魔又如何？”赵炎抬手按住剧烈跳动的心脏，那里佛魔之力正冲撞得最厉害，“若守着清规戒律，只能眼睁睁看着你魂飞魄散，那这佛位，不修也罢！”
“师兄！你疯了！”一位白眉老僧痛心疾首，“你可知魔焰焚心的后果？那会让你永世堕入无间地狱，受尽轮回之苦！”
“地狱？”赵炎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疯狂，又带着一丝释然，“我佛慈悲，说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可若地狱能换她一线生机，我赵炎，愿往！”
话音刚落，他抱着金莲，纵身跃向那道被魔焰灼穿的结界裂缝。
“不！”
老僧们惊呼出声，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金色的身影坠入下方翻滚的魔气之中。赵炎下坠的瞬间，菩提心灯的魔焰突然调转方向，如同一条忠诚的护主神龙，将追来的几道魔影烧成了灰烬。
穿过结界的刹那，赵炎感觉浑身的毛孔都在尖叫。
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魔渊，暗红色的魔气如同粘稠的血液，里面漂浮着无数扭曲的魂灵。这些魂灵生前皆是仙佛，却因堕入魔道，永世被禁锢在这片黑暗之中。他们看到赵炎这道带着佛光的身影，顿时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疯狂地扑了上来。
“滚！”
赵炎眼中金光与黑光同时爆闪。他下意识地想运转佛光驱邪，可体内的魔焰却抢先一步爆发。那些扑来的魂灵刚触碰到他体表的魔焰，就像冰雪遇火般消融，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这就是...魔的力量？”赵炎低头看着自己泛着黑气的手掌，心中五味杂陈。
曾几何时，他视魔气为世间最污秽的存在，可现在，这股污秽的力量，却成了保护他和金莲的屏障。
“吼——”
魔渊深处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一道山岳般粗壮的魔影从魔气中探出头，那是一头生着九颗头颅的魔蛟，每颗头颅上都燃烧着不同颜色的魔火。它显然被赵炎体内的佛光和魔焰同时吸引，既有吞噬佛元的贪婪，又有对同源魔焰的忌惮。
赵炎没有退缩。
他将金莲护在胸口，左手捏佛印，右手却不自觉地凝聚起一团暗紫色的魔焰。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他身上同时显现，金色佛印闪烁着慈悲之光，暗紫魔焰却散发着毁灭气息，这种诡异的组合，让那头九首魔蛟都迟疑了。
“佛魔本同源，为何要分彼此？”赵炎喃喃自语，这句话像是在问魔蛟，又像是在问自己。
他想起灵悦生前总爱趴在他肩头，晃着毛茸茸的九尾说：“赵炎赵炎，你们佛修就是太死板啦！妖有好妖，魔也有好魔，凭什么佛光就是正义，魔焰就是邪恶？”
当时他只当是小姑娘的胡言乱语，可现在，看着体内相互纠缠却又莫名平衡的佛魔之力，赵炎忽然明白了什么。
力量本身没有善恶，善恶只在使用者的一念之间。
“若佛不能护你，那我便成魔。”
“若魔会伤害你，那我便执佛。”
“从今往后，我赵炎，既非佛子，亦非魔徒。”
“我是——佛魔双生！”
最后四个字出口的瞬间，赵炎体内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气势。金色的佛光与暗紫的魔焰不再相互吞噬，而是如同阴阳鱼般开始旋转交融。菩提心灯悬在他头顶，灯芯处一半是佛火，一半是魔焰，两种光芒交织成一道奇特的螺旋光柱，直冲魔渊天际。
“嗷——”
九首魔蛟被这股气息激怒，九张巨口同时喷出九色魔火，如同九条火龙，咆哮着扑向赵炎。
赵炎眼神一凝，左手佛印向前一推，身后浮现出一尊百丈高的佛陀虚影，佛陀双目半开半阖，口中吐出晦涩的梵音，所过之处，九色魔火竟有半数被净化。
与此同时，他右手的魔焰猛地暴涨，化作一把漆黑的魔剑，剑身缠绕着无数怨灵嘶吼，却在他的掌控下精准地斩向剩余的魔火。
“佛挡杀佛，魔挡斩魔！”
赵炎一步踏出，身影在佛魔两道光影中闪烁不定。他时而化作慈悲佛陀，以佛光净化魔气；时而化作修罗魔主，以魔焰焚烧一切阻碍。怀里的金莲在这股力量的滋养下，竟又舒展了一片花瓣，隐约能看到里面有个模糊的少女虚影，正睁着好奇的眼睛看着他。
“灵悦，你看。”赵炎低头轻笑，嘴角带着一丝血迹，却难掩眼中的坚定，“这条路或许很难，但我会走下去。等我掌控了这股力量，定会让你重见天日。”
金莲轻轻颤动，像是在回应他的誓言。
九首魔蛟见自己的攻击被轻易化解，顿时变得狂躁起来。它庞大的身躯猛地撞向赵炎，九颗头颅同时张开巨口，露出里面森白的獠牙，想要将这个敢在魔渊中融合佛魔之力的异类撕碎。
赵炎深吸一口气，体内佛魔之力运转到极致。他没有选择闪避，而是迎着魔蛟冲了上去。
“就让你，成为我佛魔同修的第一块垫脚石！”
金色的佛光与暗紫的魔焰在他体表形成一层奇异的铠甲，菩提心灯的光芒越来越盛，甚至开始引动周围的魔气，将其转化为可用的力量。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修行方式，违背了仙界千万年的常识，却在赵炎的身上完美呈现。
“轰——”
一人一蛟在魔渊深处轰然相撞。金色的佛光、暗紫的魔焰、九色的魔火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混乱的能量风暴。无数魔影在风暴中被撕碎，魔渊的大地都在剧烈颤抖，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为这场颠覆常理的战斗而震撼。
风暴中心，赵炎的身影在不断闪烁。他时而口诵佛经，以慈悲之力瓦解魔蛟的攻击；时而化身魔主，以霸道的魔焰撕裂魔蛟的防御。他的仙躯在两种力量的冲击下不断受伤、修复，每一次修复，气息都会强盛一分。
这是一个痛苦的蜕变过程，就像凤凰涅盘前必须经历烈火焚身。赵炎知道，自己正在打破仙、佛、魔三界的壁垒，开创一条前所未有的道路。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魔渊。
九首魔蛟庞大的身躯从空中坠落，九颗头颅尽数被斩落，伤口处残留着佛魔交融的奇特能量，连魔气都无法修复。
赵炎悬浮在半空，衣衫褴褛，浑身是伤，却眼神明亮。他抬手接住从空中飘落的九颗蛟首，指尖佛魔之力流转，竟将这些蕴含着精纯魔气的头颅炼化成了九颗黑白相间的珠子。
“这便是...佛魔之力的妙用吗？”赵炎看着手中的珠子，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他头顶的菩提心灯突然发出一阵急促的轻颤，灯芯处的魔焰变得不稳定起来，似乎有什么强大的存在正在靠近。
赵炎抬头望向魔渊更深处，那里黑暗浓稠如墨，隐约能感觉到一股比九首魔蛟强大百倍的气息正在苏醒。
“看来，麻烦来了。”赵炎握紧手中的佛魔珠，将金莲护得更紧，“不过没关系，正好让我试试，这佛魔双生的力量，究竟能有多强。”
他的身影化作一道金黑相间的流光，主动朝着那股强大的气息飞去。菩提心灯在他头顶闪烁，佛火与魔焰交织成一道独特的光轨，照亮了他前行的道路。
在他身后，是逐渐被魔焰吞噬的佛土结界。
在他前方，是危机四伏却充满无限可能的魔渊深处。
赵炎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那个一心向佛、恪守清规的赵炎已经死在了佛土的废墟中。
现在活着的，是为了守护一朵金莲，敢于踏碎佛魔界限的——佛魔双生！
魔渊深处，传来越来越近的咆哮声，夹杂着兴奋、贪婪，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