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是生理反应，是条件反射。
郑哲也想表现得勇敢一点，可他从小到大哪儿见识过这样的场面，此刻都觉得他那个酗酒家暴被火烧死的爹显得如此清醒。
面对对方凶狠的眼神，郑哲心里七上八下，但为了不被看扁，还是硬着头皮挺直了腰杆。
“我……我知道该怎么做！”
对方轻哼道：“那你倒是说说看，你打算怎么做？”
郑哲一下就被问懵了。
他也没想到李曦年会突然交给他一个这么艰巨的任务。
不仅让他解散鬼火帮，还要惩治那些在城市的街道肆意飙车的未成年团伙。
他哪有这么大的本事。
等等……
李曦年好像说过，让他找王虎借几个手下，一起去干这些事。
不管怎么样，他现在也是林家的人了，王虎的小弟之一。
他一个人不敢干的事情，要是多几个人一起干，那就没什么可害怕的。
思来想去，郑哲低着头回道：“我能不能麻烦你们几位帮我……”
对方侧过脸，将耳朵凑了上去，故意问：“你说嘛玩意？声音小的跟蚊子似的，谁能听得清楚？”
郑哲不得已又重复了一遍：“我说，能不能麻烦你们几位帮我一下！”
“嗯，意思我听清楚了，但你用词不恰当，得重新说！”
“……哪儿不恰当？我不挺礼貌的吗？”
“礼貌顶个屁用？”
“……”
啥意思？
他礼貌用语还有错了？
两人的谈话被门外的王虎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得嗤笑一声，摇了摇头。
这帮小弟平时就爱开点玩笑，其实这会儿也是在和郑哲开玩笑，只不过郑哲自己没反应过来。
郑哲感觉自己要是再猜不出对方的意思，可能就会和张大仁落到一样的下场。
他干脆一咬牙，一跺脚，闭着眼睛喊道：“你们几个跟我去摆平鬼火帮！”
小黑屋内鸦雀无声。
几个黑西装壮汉面面相觑。
张大仁则是直接晕死过去了。
郑哲犹豫了几秒才敢将眼睛睁开，冷汗顺着他的额头流淌下来。
该死。
是不是有点太冒犯了？
至少应该说个请字才对啊。
他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不？
正当郑哲内心纠结的时候，面前的人忽然就咧开大嘴笑了几声，同时其他几人也都乐得眯起了眼睛。
郑哲彻底懵了。
这又是什么情况？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对方一把搂住脖子，拿棍子杵了杵他的胸脯：“这样才对嘛，你是走李总后门进来的，我们还能为难你不成？更何况你还是咱这最小的弟兄，哥几个能不护着你吗？”
原来还能这样？
郑哲真就有点摸不清他们的路数了。
李曦年的面子有这么好使吗？
他之前还虎了吧唧的收李曦年当小弟，那人非但没有计较，还把他塞到了王虎手下当小弟，满足了他多年来的愿望。
这么看李曦年可真是个大大的好人呐。
郑哲稀里糊涂的跟着几人笑了起来。
对方又开口道：“我叫王广，你以后就叫我广哥！”
“知道了，广哥！”
郑哲点点头，看对方不像是在戏弄他，才稍稍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王广搂着他走出小黑屋，回头对那几人说道：“关上门，先让张大仁松快两天，等解决了李总交代的事儿，再继续揍他！”
“好嘞！”
几人关上小黑屋的门，由其中一人收好了棍子，拿去一旁放着。
王虎撇下烟头，冷笑一声道：“这么快就融为一体了？”
闻言，王广乐呵呵的说道：“可不嘛，虎哥，这家伙可是走李总后门进来的，哥几个也不敢欺负他啊，万一李总问起来，不好交代！”
“行，那李总的任务就由你们几个带着郑哲完成，我刚点了些宵夜，估摸着也该送到了，都去吃点吧！”
“哎我，谢谢虎哥！”
王广一边应着，一边捏了捏郑哲的肩膀。
郑哲还算有点小聪明，很快反应过来，开口道：“谢谢虎哥请吃宵夜！”
“呵呵，你小子真是走了大运，但愿你能对得起李总的期许！”
“一定一定！”
等到王虎离开之后。
郑哲就跟着几人去了台球厅。
外卖员将宵夜交给王广，满满两大兜子，拎起来沉甸甸的。
烧烤的香气让郑哲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这次不是怕的，是真馋了。
他从下午被抓进派出所到现在还没吃过任何东西，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只不过处在恐惧的环境中让他暂时忘却了饥饿。
王广将宵夜摆了半个台球桌，回头一看，这小子还愣愣的站在原地没动，于是笑着冲他招了招手。
“你傻站着干啥？肚子不饿啊？这么多宵夜我们几个也吃不完呐！”
听到这话，郑哲忙不迭的跑了过去，嘿嘿一笑，挠了挠后脑勺。
几人对他的态度转变的太快，他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王广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吐槽道：“年纪轻轻的，老缩着肩膀像什么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身体发育有缺陷呢！”
“我习惯了，我改，马上就改！”
自从郑哲那个混账爹被大火烧死了之后，他就一个人在外闯荡，因为年纪小老被人欺负，久而久之的就形成了这样的姿态，总是低着头缩着肩膀，生怕做错什么事情得罪了那帮大人。
但只要进了鬼火帮，他就是独一无二的大哥，在外头打工挣钱的经历反而让那些比他小的青少年崇拜不已。
郑哲拿起筷子，等其他人都开始吃了，才选了一盒炒饭端在手里大口大口扒拉起来。
王广给他拿了几根香喷喷的烤串，问道：“你这么想进林家，之前没了解过林家是什么做派？怎么就被张大仁那个蠢货给骗了？”
“像我们这些青少年，平时哪有机会见到林家的人啊，我就在网上无意间刷到张大仁发的视频，他自称是虎哥，对外招募小弟，我就信以为真了！”
郑哲现在想想也觉得懊悔不已。
张大仁怎么能跟王虎比呢？
穿得还流里流气的，一看就是没有固定居所的无业游民。
再看看人家王虎。
穿着得体的黑色西装，还打着领带，戴着腕表。
一瞪眼就能让人感到心惊肉跳，一开口直接就能把人吓尿了。
还有身边这几个王虎的手下，也都是身穿笔挺的黑色西装，办事干净利落。
他怎么就被张大仁那个大傻子给骗了？
郑哲摇摇头，如果张大仁是大傻子，那他就是二傻子，脑袋里装满了浆糊。
正吃着，王广忽然又问：“你正是上学的年纪，怎么不学好跑去开机车？知道这有多危险吗？万一撞了人，或者被车给撞了，你想过后果吗？”
郑哲笑得有些勉强：“广哥，我要是有钱读书就不会成立什么鬼火帮了，我只是想得到一份尊重而已，因为我在打工的地方老受人欺负，如果不找个发泄的口子，我很可能会被逼疯的！”
“那你也不能去飙机车啊，问题你还改装机车，这玩意弄不好你就得进去，也幸亏是碰见咱们李总了，否则有你小子受的！”
王广说完这话，又给他拿了几根烤串。
郑哲越吃心里越紧张，小声问：“这宵夜不收钱吧？”
“收啥钱？这是虎哥请咱们吃的，你就放心大胆的吃！”
“那我住在你们这，吃饭啥的也不收钱？”
“废话，咱是给林家做事的，管吃管住，每个月还发工资呐，你小子得好好感谢李总！”
“是是是……”
这下郑哲放心了。
不过还有个最关键的问题。
他吸了吸鼻子问道：“广哥，那我以后需要杀人不？”
王广听到这话，直接呛了一口炒饭，咳嗽了半天。
旁边有个人代为回答道：“你小子瞎想什么呢，合着林家在你眼里就是要命的刽子手？别听外头那些谣言，我们就是帮林少或者林家主看看场子，再去找那些欠债不还的无赖收钱，不过你可别误会，咱不放贷！”
这些信息和郑哲之前了解到的有天差地别的出入。
原来林家做事这么规矩。
怪不得李曦年听到他说那些事笑得前仰后合。
的确，现在外界对林家的误会太大了。
郑哲吃了个半饱，四处找水喝，可这台球厅只有酒，连一瓶矿泉水都没有。
王广见到他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眼睛到处乱瞟，于是指了指走廊的自动贩卖柜，说道：“你要喝水去那取！”
“哦，谢谢广哥！”
郑哲赶紧放下炒饭，屁颠颠的跑了过去。
从兜里拿出手机准备扫码，突然瞥见屏幕上显示十几通未接来电，全都来自于他打工的餐馆老板。
这下糟了，他今晚还得去上班呢。
可转念一想，他现在都是林家的人了，每个月也有工钱，还包吃包住，有必要再去上这个破班吗？
主要是餐馆里的同事不好相处，见他年纪小就可劲的欺负他，将脏活累活全都交给他去做，到了吃饭的时间还故意不等他，让他饿着肚子埋头苦干。
郑哲打心眼里不想回去，之前是没得选，可他现在有的选。
正琢磨着，手机屏幕再次出现了餐馆老板的来电提示。
因为手机静音，之前十几通来电都没接到。
必须把这个工作给辞了。
郑哲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说道：“喂，老板，我有事儿跟你说！”
电话那头，传来餐馆老板暴怒的声音：“你特么死哪儿去了？老子给你打了这么多通电话，你丫的当没看见是吧？”
“老板，我不回去了！”
“少特么废话，知道现在餐馆里头多忙吗？连老子都给开始客人端盘子了，最多给你半小时，要是见不到你人，别怪老子对你不客气！”
“我要辞职！”
“辞你大爷啊，你还有半个月工钱在老子手里压着呢，辞职可一分钱都没有啊！”
“对了，我的半个月工钱！”
郑哲把这事儿给忘了。
在餐馆干半个月能拿一千块钱，一个月就是两千块，加上一些零工，他每个月至少能挣个三千块钱，除去房租水电和生活费，兜里勉强能剩下一千块，这一千块还得保养机车，偶尔请鬼火帮的小弟吃吃饭啥的，就不剩几个子儿了。
所以他打工两年到现在还是身无分文。
不行，这半个月的工钱必须得拿到。
郑哲故意冷声威胁道：“老板，你要是不给我结工钱，那我就报警抓你！”
“哟呵？你小子现在能耐了，翅膀硬了是吧？行行行，老子看你有没有这个胆量，不是要报警吗？你只管去报啊，老子……”
后面的话郑哲没听着。
因为手机忽然被王广给抢过去了。
郑哲心里一惊，赶紧回头朝着王广看去。
只见王广单手拿着手机贴到耳边，听着电话那头老板的话，不由得脸色一冷。
“口气不小啊，你人搁哪儿呢？我替我弟弟去找你要工钱！”
也不知道老板说了些什么。
王广冷笑道：“行，你记住你现在说的话，待会儿当着我的面，你再逐字的复述一遍！”
王广挂断了电话，将手机丢给郑哲。
转而朝着台球桌的几人招了招手：“别吃了，跟我干活去！”
“来了广哥！”
“先把这里收拾一下，听说彪哥一会儿要来打球！”
“我还有最后一口，马上马上！”
……
不多时。
几人就在王广面前站定。
郑哲诧异的问：“广哥，你要去帮我讨工钱？”
这是他的私事，和这些人无关。
他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
王广哼笑道：“你虽然年纪小，但也是咱的弟兄，进了林家就都是一家人，你的事情就是我们的事情！”
“那也太麻烦你们了吧……”
郑哲是想报警处理的。
闻言，王广摆摆手：“一点也不麻烦，虎哥把你交给我管，那我就得对你尽心尽责，更何况这点小事没必要出动警方，反而把流程弄得又臭又长！”
说完这话，几人就去电梯口站着了。
郑哲从父母离婚之后便再也没有感受过这样的关心。
他心里说不出的感动，当然还有对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的惶恐。
万一老板死活不愿意配合，岂不是要成为下一个张大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