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舰早已打开了最高等级的反追踪模式,因而战舰内部的其他非必需耗能功率都已经降到最低。
至少诺亚觉得灯都暗下去了几个度,把温德尔映衬得阴沉沉的。
战术会议上,温德尔高坐主位,尖刀各个分队的负责人的投影分为两列在长桌的两侧待命。
他和副官先生一左一右立在温德尔后侧方。
温德尔至今未曾对64的计划展现出什么看法,诺亚也对此惴惴不安。
说到底,温德尔也不会让人拿捏自己,他作为指挥官,每一个决定都关乎着生死存亡,所以能够交付出的信任极其有限。
而他又十分清楚64是个肆意妄为的家伙。
所以64在这场行动中所占权重,不尽如他自认为的那么高。
诺亚夹在二者中间,知晓自己此时最优选择是不参与、不干涉。但最优选择却不是他最想要的、和最该做的。
带到与会人员重新归位,诺亚才走到温德尔的面前。
少年轻轻单膝点地,如儿时那样伏上他的肩头,表情却丝毫不见素日明朗,他难得正色地道:
“上将,我申请一艘微型航舰,进到对方的基地进行探查。”
温德尔核查装备的手顿住了,他僵硬地停在那里,仿佛是被冻结住了时间。
又或许的确如此,只有他本人知晓,在那短短的几息之内,究竟有多少想法在他的脑海中如山呼海啸一般掠过。
温德尔何其聪慧,又对诺亚何其了解。
这孩子摆出似臣非臣的态度,是在无声地告诉他,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去这一趟。
温德尔倦怠地阖眼,向后倚靠,手掌轻轻覆盖住诺亚一双望着他的眼睛。
世人总说温德尔美丽优雅,却从来没有人敢用无害来形容他。尽管羽毛华美、姿态雍容,却无人敢忽视那能够轻易撕扯下皮肉的利爪。
温德尔倒是忘了,尽管表现得多么温和,诺亚总归是他的孩子,注定不可能只做一只躲在他人羽翼下的、毛绒绒的家雀。
当闻到血腥味的时候,比恐惧更先到来的,该是他与生俱来的勇气。
“不要这么看我,诺亚。”温德尔抚摸着他的面庞:“我这次没有办法保证能够完全护住你。”
“可是爸爸,偶尔我也能够做好我自己的事情的。”诺亚狡黠地笑:“我可很有信心。”
温德尔不知道此时该是欣慰更多,还是忧愁更多。
“如果有危险,我肯定就找爸爸,到时候爸爸就给我带回来就好,肯定没问题的。”
诺亚信誓旦旦,看起来比温德尔本人更有信心:“而且64那么熟悉他以前的老巢。”
温德尔始终一言不发,但诺亚知道,这已经是他态度松动的表现。
眼看伎俩将成,诺亚演都不演,直接使出招牌技——撒泼。
“爸爸爸爸——我要去要去要去——”
【……】目睹了一切的64凉凉地:【感谢你的帮助,但是你有没有更体面一点的方式,毕竟我们俩长着一张脸。】
“闭嘴。”诺亚表面还在和温德尔撒泼,内里却换了一副冷酷嘴脸和64说话:“你行你上。”
温德尔扶住他动来动去的脑袋以防他一头磕上桌角把自己误伤,良久,才妥协似的:“记住,一旦发现不对的地方,要马上给我发信号,以及……一旦出了什么意外,去找青金。”
青金。那个性情温吞的青年的身影出现在诺亚的脑海中,他也很久没有见到过青金——又或者是,翡先生。
他总是过分地低调,像是飞过一朵花的蝴蝶。诺亚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青金现在也在白钰那边。
只是温德尔在此时提起他,态度有些奇怪。
旁的事情温德尔也不想多说。青金的事,的确曾经是他的一道疤。温德尔少时性格孤僻,青金是他那时为数不多友人。
那时候觉醒者的境遇要比现在严苛得多,他们连最基本的自由也没有。但青金,总能从很有限的生活中寻找到乐子。
还很喜欢单方面地和人分享,温德尔和璆琳也是那时候认识的,尽管交往不深,但对于他们两个性格冷淡的人来说,已经算是不错了。
在白钰彻底暴露之前,他们在南部的那段时间,青金曾找过他一次。
“好久不见,温德尔。”青年一如既往地笑着和他打招呼:“要不要帮我一个小忙。”
其实这不是什么小忙。他主动把白钰借佩特里设立的几个实验室的点位给提供出来了,这也是给佩特里定罪的直接证据。
实验室里有很多在接受人体实验的人,大多都是年幼的小觉醒者。这些人中,有的是被父母送去的,本以为是自由的痛苦,却没成想是炼狱的大门。也有一些人,是从地下城买来的。
除了几个实验室的点位,青金别的就不肯说了。
“我也不知道我算什么。”屏幕里的青金苦笑着,眼底倒映着荧幕微蓝的碎光,像是无声的眼泪:“可笑吧。我既是祸首,也是帮凶,更是帮凶的叛徒……如果我那时候,没有留下这颗脑袋就好了。”
一切的安慰在绝对的事实面前只会显得苍白。
温德尔只是注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