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军大旗终于插在了淮河南岸。
李彻在一众将领的簇拥下,踏过加固的浮桥,踏上了这片刚刚经历炮火洗礼的土地。
脚下是焦黑的泥土,混杂着碎裂的木屑。
空气中除了硝石的刺鼻气味,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焦糊肉味。
李彻信步走着,目光扫过满目疮痍的叛军营地。
视线最终停留在不远处,一门被炸得扭曲变形的火炮残骸上。
他饶有兴致地走近几步,又围着这堆废铁转了转,嘴里发出啧啧的轻叹声。
随后,他转过头,看向跟在文官队伍中的霍端礼。
“霍卿。”李彻用马鞭轻轻点了点那火炮残骸,“这玩意儿是你给他们造的?”
霍端礼被皇帝点名,顿时紧张起来:“回陛下,这确是臣在火药司任职时,主持仿造的几种火炮之一。”
“只是臣愚钝,未能尽得其中精髓,冶炼铸造皆不及奉国精良,只能造成这般粗陋模样,让陛下见笑了。”
庆帝当年从奉国得到了火药配方,后来又管李彻要来了图纸,并让霍端礼小规模仿制。
当然,李彻给的图纸是落后不知道几代的版本。
而大庆能造火炮的只有霍端礼一人,如今霍端礼在李彻这里,帝都方面早就失去了造火器的能力,现在不过是吃老本罢了。
李彻拍了拍霍端礼的肩膀,语气轻松:“不必妄自菲薄,你没有奉国的资源,却能造成这个样子,已经很不错了。”
“朕看这炮管厚度和结构,倒也像模像样,你若真把精髓都学去了,那刚才岂不是要让叛军把炮弹轰到朕的头上了?”
这一番话,让将领们都跟着笑了起来,霍端礼更是连称‘不敢’。
李彻笑罢,转头看向陈规,开口问道:“此子于火器一道,天赋如何?”
陈规仔细打量了一下那门废炮,沉吟片刻,客观地评价道:“回陛下,观此炮形制虽然简陋,但结构大体无误。”
“仿造能到此种程度,可见此子于匠造之事确有几分灵气,天赋尚可。”
能得到陈规一句‘尚可’的评价,对于霍端礼而言已是极高的赞誉。
霍家还真是基因强大,霍端孝就不必说了,霍端礼也是一个科学方面的天才。
长子霍端仁则是一名出色的战将,此次南征他打下了不少城池。
加上霍韬,这一家人至少两个SSR,两个SR!
李彻满意地点点头,对陈规吩咐道:“既然尚可,那你日后便多带带他。”
“我奉国如今疆域日广,战事会愈加频繁,对火器之需求与日俱增。”
“此子若能得你指点,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为又一个火药大师。”
陈规拱手应道:“臣遵旨。”
霍端礼在一旁听得心潮澎湃,再拜道:“臣霍端礼,谢陛下隆恩!臣必竭尽驽钝,追随陈公潜心学习,以报陛下知遇之恩!”
李彻微笑着让他起身,目光投向江面。
辅兵们热火朝天地忙碌着,原本简易的浮桥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宽阔。
以奉军强大的基建和后勤能力,将这座浮桥加固成足以让辎重马车通行的程度,不过是时间问题。
“如此一来。”李彻面带微笑,对环绕身边的众将说道,“只要我军能守住此桥,我大军主力与后勤便可源源不断渡河南下。”
“届时,水师控扼河道,步骑横扫陆路,这淮南诸州,便可传檄而定矣!”
众将闻言,皆是心潮起伏,当即齐刷刷地躬身抱拳:“恭贺吾皇!”
。。。。。。
又过了数日,在奉军水陆并进的攻势之下,寿州的城墙终究未能抵挡住时代洪流的冲击。
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一段城墙终于轰然坍塌,烟尘冲天而起。
“城墙破了!杀进去!”
“陛下有令,率先登城者赏千金,官升三级!”
“奉军威武下!杀——”
蓄势待发的奉军将士从缺口处汹涌而入,后方火炮和弓弩不断抛射。
在外围阵地失守后,守军依旧依托街巷进行了激烈的抵抗。
但在奉军绝对的火力优势面前,所有的反抗都如同冰雪遇阳,迅速瓦解。
反抗声逐渐衰退,最终消失。
半个时辰后。
李彻在亲卫的严密护卫下,踏过尚在冒烟的废墟,缓缓策马进入了寿州城门。
成队的奉军穿着甲胄,扛着火枪,在街道之间来回巡视。
城内街道两旁跪满了丢盔弃甲、面如死灰的降兵,百姓们则是关紧房门,躲在家中。
看到李彻入城,山呼万岁的声音在城池上空回荡,经久不衰。
李彻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降卒,脸上并无多少欣喜之色。
他举起马鞭,随意地指向跪在人群前排的一名降卒,缓缓问道:“你们将军刘仁詹呢?”
那人被皇帝亲自点名,吓得浑身一哆嗦,又下意识地回头向身后的人群望去。
仿佛收到了指令一般,降卒们如同潮水般向两侧分开,无声地让出了一条通道。
李彻顺着通道望去,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通道的尽头,一名身浑身血污的中年将领直接挺地跪在地上,头颅低垂。
手中的佩剑已经滑落在地,落入血泊之中。
而在此人的脖颈上,有一道皮肉翻卷的伤口,深可见骨。
显然,在城破之时此人便已拔剑自刎,此刻早已气绝身亡。
纵然身死,他的身躯依旧保持着跪姿,面朝帝都方向。
此人,正是寿州守将,刘仁詹。
看到这一幕,李彻心中因攻破城而升起的那一丝喜意,瞬间消散了大半,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沉默地看着那具尸体,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李彻转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惋惜,向众将说道:
“倒是一条铁骨铮铮的汉子,可惜......是个愚忠之人,明珠暗投了啊。”
这一路从北打到南,李彻见过的叛军将领不少。
有像郑茂那样望风而逃的,有像刘烃、糜威那样争先恐后投降的,也有像独孤宏那样在战场上阵亡的。
但像刘仁詹这样,在战败后决绝地选择自刎殉节,这还是头一个。
想到此处,李彻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憋闷。
这一仗说到底还是大庆的内战,战死都是大庆的子民,都是潜在的可用之才。
就说这刘仁詹,观其布防指挥,确有大将之才。
若能归顺,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为镇守一方的边军栋梁。
如今却为了一个世家和伪帝,将性命白白葬送在内战的泥潭里,如何能不让人扼腕叹息?
沉默了片刻,李彻收敛了心绪,再次开口:“人死罪消,他既已用性命全了他的忠义,朕便成全他这份气节。”
他看向秋白,下令道:“收拢刘仁詹的尸身,寻一口上好的棺木,好生装殓安葬。”
“在他墓前,给他立一块碑,就刻‘故大庆寿州守将刘仁詹之墓’。”
“算是朕全了他这份愚忠,也给后来者,留一个念想。”
“末将遵旨!”秋白连忙躬身领命。
众将闻言,心中亦是各有感慨。
对于刘仁詹这样的对手,他们可以击败他,可以杀死他,却也不得不给予一定的尊重。
将军阵前死,便是最体面的结局。
李彻不再去看刘仁詹的遗体,策马缓缓前行,目光投向寿州城更深处。
拿下了寿州,淮南门户洞开,饮马长江已是指日可待。
但通往帝都的道路,注定还要以鲜血和生命铺就,这其中有敌人的,也可能有自己人的。
而这份沉重,却是自己作为帝王必须承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