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缨的动作很快,翌日一早周不害还打着呵欠,周家的公鸡还在报晓的时候,便领着父亲鲁侯登门了。
周不害揉了揉自己还有些惺忪的眼睛,“苏兄,长缨,怎地一大早便来了?”
这世上怎么有这么急迫的客人,但凡早上一步,就能将他堵在床榻上。
周不害想着,看着对面站着的油光水滑,不对,衣冠楚楚的苏家父子二人,不自然的整整了自己带着褶皱的衣袍,后悔今日没有早起一刻钟,至少让他梳个头。
鲁侯见面先笑,他挺直了腰杆子,满脸红光的仰起了头,正欲要吟诗一首。
自从前日听闻儿子要娶妻,他便酝酿了整整一日,终于写出了一首自己满意的佳作。
“晴……”
鲁侯方才吐出了一个字,就被一旁的苏长缨打断了,只见他那惯常冷静得像是大理寺门前的石狮子的儿子,红着一张脸,声音发着颤的,激动得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
“父亲,我要娶昭昭。”
今日长安城的风沙真大,鲁侯同周不害同时觉得自己被风沙堵住了耳朵。
“周昭不是我女儿。”
“你管谁叫父亲?”
鲁侯忘记了吟诗,周不害忘记了盘头,二人皆是一脸震惊的脱口而出。
苏长缨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他的耳根子有些泛红,他昨夜提前在脑海中预演了一遍,从登门求亲,到同周昭成亲,改口叫周不害父亲,今日一开口太过激动,直接一步到位,直接跳到了父亲。
“世伯,小子今日登门,是想要求娶昭昭。”
周不害瞬间清醒,他神色复杂的看向了面前的苏长缨,千言万语都到了嘴边,最后想起周晚同他说的那些话,话到了嘴边绕了一圈,变成了“阿昭同意了吗?”
他说着,有些心酸的说道,“若是阿昭同意了,那就成亲吧,不然她一个人住在外头,也没有人看顾。”
周不害看着鲁侯那张喜气洋洋的脸,何止是心头发酸,他觉得自己的手掌心都酸涩了起来。
“成亲是大事,苏兄同长缨先去喝茶,我随后就来。”
苏长缨得了应允,整个人长舒了一口气,天知道他昨日预演的时候,已经想过了周不害拒绝后的五十八种应对办法。
还好一个都没有用上。
父子二人进了会客的茶室,等了一会儿,周不害方才重新梳洗了一番,换了一条完全没有褶皱的新袍子,头上还戴了发冠,就连身上的香气都换了一种,整个人像是方才去寻了闵藏枝拜师学艺回来。
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周夫人余氏,以及周暄,还有默默跟在二人身边难得乖巧的周昭。
鲁侯见人都到齐了,张嘴要吟诗,“晴……”
那晴字第二回出口,就觉得自己的大腿一阵剧痛,他低头一看,只见苏长缨正用一个绢帛卷轴戳他。
急急急!他这儿子是有多急,莫不是想今日就洞房!
他不满,但是也没有办法,谁叫他如今打不赢这小兔崽子!
鲁侯想着,接过那卷轴,讨好地冲着周不害笑了笑,“两个孩子打娘胎里便定下了亲事,若不是出了当年的事情,他们二人怕不是早就已经成亲,成就了天赐良缘。
好事多磨,虽然分开了四年,但二人还是命中注定。
如今长缨统领北军,指不定何时便要出征;阿昭在廷尉寺做左监,下一步指不定就要做廷尉。我征战多年,自是知晓行军打仗一去就是一年半载,周老哥你从前就是廷尉,自是知晓坐在那个位置有多忙碌。
趁着两个孩子有空,今日登门,特意想要同周兄商议一下两个孩子的亲事。”
鲁侯说着,情到浓时眼眶有些泛红,他将那卷轴递给了周不害。
“从前两个孩子指腹为婚,长缨的阿娘离世之前,已经给两个孩子交换过八字,下了聘礼合了婚书。
长缨诚心,觉得当年事出有因,太过仓促怕委屈了阿昭,于是如今又添了一份新的。
我们两家是世交,阿昭就同我的亲女儿一般。当初我以为长缨死了,登门退亲,也是不想耽误了阿昭。这件事,是我对不住阿昭,长缨能娶到阿昭,是他的福气。”
鲁侯说着,胡乱的用袖子擦了擦脸。
“周兄,为了彰显我们苏家的诚意,我便在这里做出一句承诺,日后整个鲁侯府全都是长缨同阿昭的。两个孩子,若是想要住在鲁侯府,我自是高兴不已。
若是鲁侯府太远,住在廷尉寺附近更好,那也随孩子们的意。
你们且放心,阿昭进了我苏家门,绝对不会受到半点委屈。”
鲁侯胸脯拍得啪啪响,半点不发虚。
别说家中没有婆母,没有小姑子,只有他这么一个打不赢的老头子;就算是有漫山遍野的恶人亲戚,周昭她也不是受委屈的人啊!谁能让她受委屈?
他的儿子他还不清楚?这小夫妻二人只会重拳出击。
周不害的嘴巴张得大大的,他将那卷轴接了过来,打开一看,越看越是心惊……
要不说打仗能发财呢!
鲁侯这个老匹夫竟然这么有钱,当年是抢了多少诸侯,杀了多少土匪,才攒下这么多家当啊!
他自问周家世代簪缨,是有底蕴的人家,但祖祖辈辈再怎么积累,那也抵不住人家全国巡抢!
他想着,酸话到了嘴边,又想起了周晚的话,扭头看向了周昭,见周昭微微颔首,他方才将手放在嘴边咳了咳,“两个孩子的亲事是早就定下的,他们情投意合,我这个做父亲的又岂会阻拦,这本就是一桩水到渠成的好事。”
周不害说着,突然之间鼻头有些发酸。
他的心中千头万绪,一会儿是小时候周昭抱着他的脖子,喊他阿爹的样子,那时候她的眼中满是对父亲的崇拜;一会儿又是周昭穿着左监的官袍,站在廷尉门前的样子。
她背对着他,长成了他最期盼的孩子的模样。
他想,他这个父亲,从此再也没有办法在女儿面前直起腰杆了。
就像眼前的鲁侯面对苏长缨一样。
“下个月初九是个好日子,周兄你看那日如何?”
周不害闻言,再次看向了周昭。
周昭见那不停转过来的脑袋,余光瞥了一眼窗外,今日太阳也不是从西边升起的啊,她怎么有一种她才是周家的一家之主的错觉?父亲什么时候会事事问她了?
她想着,轻轻点了点头。
周不害嘴巴张了张,想说下个月会不会太快了些,但想起周晚的话,还是点了点头,“那就下个月初九。”
周昭闻言,有些错愕,还真的全都听她的?
她不解的抬起头来,一眼正对上了对面的苏长缨,只见那人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憨傻无比。
她的脑子有一瞬间放空,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