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慕白这番话，说得是声情并茂，悲愤交加。
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是他们鸿胪寺，而不是那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孙无虞。
而他身后跪着的张主事等人，更是挺直了腰板。
一脸我们没错，下次还敢的倔强表情。
赢世民听着，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错愕，渐渐变得玩味，最后甚至眼底深处都忍不住掠过一丝快意。
他强压下差点翘起来的嘴角，故意板着脸，问到：“哦？孙无虞……当真说了如此混账话？”“千真万确！”
张主事忍不住抬头，抢着回答：“陛下！那蛮子不仅口出狂言，言语间对公主殿下和李郡公极尽轻蔑，还说他们楚国君主胸怀宽广，不介意……不介意殿下……那副施舍的嘴脸，臣等实在忍无可忍！陛下若是不信，当时宴席上所有我朝官员皆可作证！”
“放肆！”
赢世民突然提高声调，呵斥了一声：“季慕白！你就是这么管教下属的？朕还没问话，他就敢插嘴？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季慕白心里一紧，连忙叩首：“老臣失职，老臣管教无方，请陛下恕罪！”
同时偷偷拽了拽张主事的衣角。
张主事这才意识到自己冲动，赶紧低下头，但脸上还是不服气的样子。
赢世民哼了一声，目光重新回到季慕白身上：“季爱卿，你继续说。把孙无虞的原话，给朕一字不落，原原本本复述一遍。朕倒要听听，他楚国，到底狂妄到了何种地步！”
“老臣遵旨。”
季慕白深吸一口气，开始详细复述孙无虞那番贵妃之礼、不嫌弃、美谈的言论。
他到底是老臣，语言组织能力更强。
三言两语，便将孙无虞那种隐含傲慢和施舍的语气，模仿得惟妙惟肖，听得赢世民眼角都忍不住抽搐了几下。
踏马的……
这是真该打啊。
赢世民一时有些无语。
而季慕白则继续悲愤道：“陛下！李郡公昔日在我鸿胪寺时，待我等如手足，更曾为我武国立下赫赫功劳，吐蕃、楚国前番使团，哪个不是被郡公收拾得服服帖帖，为我朝争足了颜面！”
“如今郡公与公主殿下受此大辱，我等若不出这口恶气，岂非连猪狗都不如？！”
这番话，半是请罪，半是表功。
更是把李北玄和鸿胪寺的香火情、以及维护国家尊严大义的大旗给扯了出来。
意思很明白。
人，我们打了！
为什么打？
因为他该打！
而且我们是为了维护陛下您的脸面、公主的清誉、还有跟李郡公的交情才打的！
您看着办吧！
赢世民：“……”
听着这近乎耍无赖的禀报，赢世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鸿胪寺这帮人，尤其是当年跟李北玄共事过的那批，早就被那小子带得有点匪气。
办事不拘一格，对敌人更是下手黑得很。
这次孙无虞撞到枪口上，算是倒了血霉。
也只能说他着实欠揍。
要是为了孙无虞，去罚季慕白他们，他也有点感觉憋屈。
于是沉默了片刻，赢世民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所以，你们就把人给打了？”
季慕白何其精明，闻弦歌而知雅意。
顿时脖子一梗，大声道：“不，不是我们打的！”
“陛下！老臣……老臣赶到时，孙正使已经……已经那样了。具体是何人所为，还在追查！不过，长安城治安一向良好，许是孙正使言行不慎，得罪了什么江湖义士也未可知！”
赢世民：“……”
神他妈江湖义士。
听着季慕白这明目张胆的瞎话，赢世民的眼角，忍不住又抽搐了一下。
差点没绷住笑出声来，赶紧用一声冷哼掩饰过去：“江湖义士？”
“季爱卿，你这鸿胪寺卿当得可真是……越来越有创意了。江湖义士专挑你鸿胪寺的宴席，去袭击楚国正使？”
听到这话，季慕白老脸一红。
但依旧硬着头皮道：“陛下明鉴，长安城内藏龙卧虎，或许……或许就有那等嫉恶如仇的游侠儿，听闻孙正使口出狂言，一时义愤填膺，也未可知啊！”
“老臣……老臣一定加紧追查，务必给楚国一个交代！”
季慕白铁了心睁着眼说瞎话。
连旁边跪着的张主事等人都快听不下去了，低着头拼命忍住笑。
而赢世民看着季慕白那副“反正人不是我打的，你爱信不信”的无赖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看着底下这群滚刀肉，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于是，赢世民沉吟半晌，心中已有计较。
这件事，硬压下去息事宁人，不符合武国的脾气，也寒了臣子的心。
尤其是鸿胪寺这帮自己人。
但直接承认是官方行为，又未免授人以柄，给楚国借题发挥的机会。
“罢了。”
赢世民最终挥了挥手，面露无奈地道：“孙无虞言语失当，辱及皇室，是其过错。尔等……维护天家尊严，其心可嘉，但其行……过于鲁莽！”
他先定了性，孙无虞有错在先。
然后话锋一转，继续道：“季慕白，你身为鸿胪寺主官，驭下不严，罚俸半年！参与此事的一干人等，各罚俸三月！以示惩戒！”
这惩罚，轻得如同挠痒痒。
季慕白等人心中大喜，面上却还得做出惶恐状：“臣等领罚！谢陛下隆恩！”
而赢世民则继续面容严肃道：“至于孙无虞那边……”
“派人送些上好的金疮药过去，就说，朕听闻孙正使不幸……呃，饮宴遇袭，甚是关切。”
“让他好好在四方馆养伤，无事就不要外出走动了，免得再不慎，冲撞了长安城的……咳，义士。”
赢世民这话说的有点脸红。
但这话里的意思，却再明白不过。
打你就打你了，怎么着？
给你点药算是给你台阶下，老老实实在馆驿里待着反省，别再出来瞎晃悠惹事！
而这番看似和稀泥，实则偏袒到胳肢窝的处理方式，让季慕白等人心里乐开了花。
但面上却还得强装肃穆，齐声应道：“臣等遵旨！陛下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