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高明没救了。
这个念头，再一次出现在张朴的脑海中。
因为他心里太清楚了。
自己说的事情，完全没有撒谎的可能。
哪怕再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在这种关乎生死的大事上造半句谎。
而世上，也没有任何一个臣子，会在废立太子这般的事上胡乱捏造。
可赢高明，就是不愿信。
他甚至连基本的常理都顾不上了，宁愿用最荒谬的理由来抵赖，也不愿意承认事实，直面现实。
察觉到这一点后，张朴心口的最后一丝希望，也在此刻彻底崩塌。
他是真的绝望了。
这一刻，他清清楚楚地意识到，太子……彻底没救了。
从前那个少年天子，聪慧敏捷，风华正茂。
虽有骄矜之气，却毕竟胸怀大志。
可如今的赢高明……
酗酒、偏执、暴虐。
早已沉沦成了一个自欺欺人的废人。
看着面部狰狞的赢高熙，张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眼中已没有愤怒，只有彻骨的悲悯。
“事已至此，老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张朴缓缓摇头，语气平静道道：“殿下，您信不信都不重要，但有一点您必须明白。”
“您现在……已经很危险了。”
听到这话，赢高明冷笑一声。
双眼阴森的看着张朴，嗤道：“危险？孤是太子，是储君，谁敢动孤？”
而张朴闻言，只是平静的摇了摇头，继续道：“殿下，您当真不明白您现在的处境吗吗？”
“本身，陛下已对您失望至极，您又行事暴戾，好勇斗狠。如今您的腿疾更是愈发严重，行动不便。”
“试问，天下哪有一个瘸腿又暴虐的太子，能承载社稷、镇抚天下？！”
听到这话，赢高明的脸色瞬间涨的紫红。
毕竟世界上最难听的话，最让人破防的话，往往就是真话。
所以此时，赢高明破防了。
一直没人敢点破的真相，如今突然被摆到赢高明的面前，他恼羞成怒了，他接受不了了。
“放肆！”
赢高明猛地暴喝，眼睛血红，浑身颤抖。
下一刻，他骤然抬起一条腿，狠狠一脚踹在张朴胸口！
“嘭！”
巨大的力道，直接将张朴踹倒在地。
而张朴顿时胸口剧烈起伏，喉头一甜，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洒在殿砖上，触目惊心。
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挣扎着爬起身，双手支地，满身狼狈。
他一边咳血，一边沙哑地喊：“殿下……老臣说的都是实话！您若还想活着，就听老臣一句劝！”
“腿疾，对您来说，并不是全然的坏事！”
赢高明瞪大双眼，喘着粗气，手指发抖：“你……胡说八道！”
而张朴则拼尽力气，继续道：“殿下，您现在唯一的机会，就是借着腿疾，去找陛下，痛哭认罪，求他心软，求他怜悯！”
“您必须让陛下看到，您虽失足成疾，但依旧愿意悔改，依旧是他亲生的儿子！”
“如此，或许，陛下还能心中一恻，再给您一次机会！”
张朴说完，躺在地上无力的喘息。
而另一头，赢高明站在原地。
表情晦涩难明。
赢高明知道，张朴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事实。
都是直击要害的真相。
而他心里，也比谁都清楚，这或许已经是他最后的一条生路。
若能借着腿疾示弱，去父皇面前痛哭认错，或许真能博来一线转机。
可为什么，他就是迈不出这一步？
为什么？
赢高明闭了闭眼。
看向张朴时的眼神，不是感激，不是庆幸，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屈辱与愤怒。
因为这世间，有些东西，比死更难受。
比如，习惯了高处的人，突然跌落谷底。
有人说，人在高位久了，便会变得贪恋权势。
可事实远不止如此。
许多曾经身居高位的人，即便退休之后，哪怕本该颐养天年，却依旧热衷于在各种场合露脸，喜欢别人喊一声“某主任”、“某局长”。
甚至不惜厚着脸皮，去参加一些无足轻重的会议。
表面上，他们说这是因为爱岗敬业、余热未尽，但真相呢？
真相是，他们离不开那份被众人捧着的感觉。
在单位里，他是某大佬、某领导，某总，某长，走到哪儿都有一群人点头哈腰，伺候得妥妥帖帖。
可一旦离开岗位，他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老人。
买菜时没人认得他，排队时也没人给他开后门。
整个世界，好像突然抛弃了他。
由此可见，权力、地位，不只是权力，它是一种瘾。
就像赌博。
一个赌徒，为什么戒赌那么难？
因为他尝过那个滋味。
那种一把梭哈、输赢百万的刺激，是老老实实搬砖三十年都换不来的。
而一个人，若是习惯了赌博时那种巨大的刺激，动辄几万几十万的筹码在眼前起落，输赢之间，心跳如鼓，血液像是要烧开……
那种快感，是再多的安稳生活都给不了的。
毕竟普通人一个月的工资，也就三五千。
不吃不喝攒一年，也不过几万块。
可在赌桌上，一晚上可能就能赢上百万。
尝过这样的滋味后，他怎么可能再回去老老实实打工？
所以赌徒戒赌难，官迷戒权也难。
这，本质上都是瘾。
而赢高明的瘾，更大。
因为他是太子。
因为他曾经是赢世民最宠爱的儿子，是整个天下最显赫的位置之一，是无数人仰望的存在。
当年，他站在朝堂上，意气风发，连三阁老都要俯首称臣。
那种被万众瞩目的感觉，那种高高在上的尊荣，早已渗进了他的骨髓。
而如今呢？
如今却要他，低声下气，摇尾乞怜，甚至靠装病去博取父皇的同情。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要亲手撕下自己太子的尊严，意味着他要承认自己不行了，意味着他要放弃那份高高在上的姿态。
他如何能接受？
这就像一个赌徒，已经习惯了一夜百万的输赢，如今却让他去做保安，一个月挣三千五。
他会心甘情愿吗？
不。
他宁可彻底沉沦，宁可彻底毁掉自己，也不愿意过那样的日子。
而赢高明的心，正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