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高治原本是真的一门心思不想回后宅，拉着李北玄死活不让他走。
于是两人一开始聊的，也都是些无关痛痒的闲话。
聊天气。
“今儿风大，怪不得你们府里的灯笼挂不住。”
“是吧，昨儿个刚换新的，全给吹飞了。”
聊蓝田的生意。
“听说你们那边大棚今年又扩了两处？”
“扩了，种的花样比去年多，光瓜果蔬菜就分三十多个品种。”
聊京中风尚。
“这阵子，坊间流行在宴席上摆异域水果，连我家那俩婆娘，都嚷嚷着要吃番石榴。”
“番石榴？你要是真给她们弄来了，她们估计能停战三日。”
“停战？她们怕是得先争番石榴归谁！”
两人一来一去，茶也喝了两巡。
而话题慢慢拐弯，终于绕到了京中最敏感的焦点。
“李兄，听说……东宫那边，怕是要撑不住了吧？”
赢高治放轻了声音，状似无意的说道。
而李北玄闻言，眼皮都没抬，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赢高治听他应的意味不明，连点情绪都没露，一时竟不知该怎么接话。
但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最好不要在李北玄面前耍心机。
于是赢高治低声道：“太子那边……如今的情形，连咱们这些不问政事的，也都看得出个大概来。”
“若真有那一日，这位子，总不能空着是不是？”
听到这里，李北玄终于抬眼，嘴角挂了个若有若无的笑：“你这话，怎么听着像是有点感慨呢？”
赢高治干笑：“感慨嘛，总归有点。毕竟……本王到底也是皇室血脉，虽说不敢妄想，可心里多少总得盘算一二。”
顿了顿，又压低声音，“再说了，二哥那边……二哥虽说年长，可毕竟病体在身。”
“这一年来，他一直深居简出。外头的风声，也都说他身子不行。若是……若是有朝一日，皇储之位空出来，我……”
他这话说得委婉，但意思却不难懂。
二哥赢高熙近年来行事低调，三天两头都传说赢高熙要病死了。
如今即便好了，外人也未必信。
而自己呢，虽说不上最出挑，但至少还健壮。
若是天意有变，谁能说得准？
这么想着，赢高治的呼吸忍不住有些急促。
而李北玄听完，却不急不躁。
轻轻把茶盏放下，盯着赢高治看了一会儿。
半晌后，忽然笑了笑。
慢悠悠说道：“赢高治，要是我是你，现在就立刻安分守己，乖乖回去哄你家那两个姑奶奶。”
“这……”
赢高治闻言，顿时脸色微僵。
讪讪笑了笑，“李兄这是……看不起我？”
“不是看不起你。”
李北玄摇头，语气依旧淡淡，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是提醒你，这个乱局，不是你能搅和进去的，更不是你能把握住的，你要是信我，就别动弹。”
毕竟魏王赢高熙，已经和李北玄暗中合作了。
或者说，被李北挑了出来，作为与赢高明正面对抗的那根椽子。
可椽子虽然容易出头，却最容易先烂。
赢高明一旦彻底倒下，赢高熙也未必能立得住。
所以，赢高熙在李北玄这里的定位，就是一颗用来和赢高明同归于尽的棋子。
而赢高治不同。
虽说李北玄和他并非一路人，朝堂上立场有别，背后所倚靠的家族势力更是各行其道，但两人之间到底还有几分情面。
赢高治本身也不算无能。
至少在他的几个兄弟之中，他不似赢高明那样阴狠，也不似赢高熙那样愚蠢。
更重要的是，在李北玄的盘算里，其实早就给他留了一份位置。
那就是辅佐赢丽质的贤王。
李北玄有的时候，甚至怀疑，赢世民也是这么安排赢高治的。
他给赢高治安排的定位，也是“贤王”。
毕竟在此之前，赢高治拿的简直就是男主剧本。
十八年隐忍，一朝出头，从此腾飞什么什么的……
但是赢世民还不等他起飞，就给他安排了两个不好惹的婆娘。
一个王家，一个崔家。
这半年来，晋王府的后宅，简直成了京城上层贵族里的一个笑话。
而赢高治也肉眼可见的被后宅之争，磨了不少锐气。
几乎没了当初和李北玄一起去晋阳时的意气风发。
如果李北玄猜得没错的话，那赢世民的心机，简直深到恐怖。
只用两段姻亲，便将赢高治安排了个明明白白。
而被赢世民暗中安排过的赢高治，李北玄几乎可以断定，他已经与大位无缘了。
但此人非常好用。
虽然头脑不算出众，性情也浮躁，但好歹是个尚知分寸、能听劝的主。
李北玄还想用他，所以才要拦他。
毕竟，此时，太子之局已是危如累卵，魏王则必定是个牺牲者。
这个时候，任何沾染过多权力欲望的皇子，都不会有好下场。
赢高治若是执意搅进去，不仅得不到半点好处，反而会被卷进旋涡里，死得比谁都快。
李北玄心里极明白这一层，所以才会劝得那样直白。
表面是冷淡，实则是拦上一拦，免得赢高治走火入魔。
毕竟在他眼里，赢高治未必有登顶的资质，却正好有做个辅翼的潜力。
若能安分守己，日后辅佐赢丽质，或许反倒能留下一条长路。
与其让他落入无妄的争斗，不如逼他收心，回到后宅里继续被两个娘子折腾去，那才是他的安身之所。
“言尽于此，耗子尾汁。”
李北玄拍拍赢高治的肩膀，离开了。
而直到李北玄远去，赢高治也久久没有动弹。
整个人僵在座位上，只觉得李北玄的话像一盆冷水，从头顶一直浇到脚底。
把他先前那点被悄然勾起的野心，彻底浇得烟消云散。
其实，冷静下来，赢高治自己也察觉到了。
他确实没有那种潜力。
他虽是皇子，却并非那种生来就带着锋芒与狠劲的人。
若说起性情，他比大哥赢高明少了几分果决，比二哥赢高熙少了几分机敏。
甚至在与李北玄等人同处时，也总隐隐落在了下风。
他没有一锤定音的魄力，也缺乏真正孤注一掷的狠劲。
纵使心中偶尔会燃起一丝念头，但往往也只是热血一冲，稍加冷却，便自知无力。
但以前的赢高治，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