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高熙听了李北玄这句话，先是愣了那么半息，随后像是真的被触到了什么兴头，仰头便是一阵大笑。
那笑声不似寻常宴席上的虚与委蛇，而是带着几分真心的畅快。
李北玄看着他，都有些疑心他会不会这么笑死过去。
而赢高熙笑了半晌，笑的都开始咳嗽起来，才缓缓放下酒盏，伸手在桌面上轻轻一敲，语气带着几分赞许道：“妹夫，你果然还是那副爽快性子。既然如此，本王也就不绕那虚头巴脑的圈子了。”
说到这里，他伸手提起酒壶，先替李北玄斟满一杯，随后又替自己斟了一杯。
随后笑吟吟的举杯，先一饮而尽，随后拿起空酒杯对李北玄示意：“先饮一口压压惊。”
“敢不从命？”
李北玄挑了挑眉，也豪放的跟着一饮而尽。
赢高熙准备的并非临江仙这等烈酒，但度数也不算低。
两个人一下子喝了一两左右，面上还是云淡风轻，但背过去之后，二人脸上同时露出了龇牙咧嘴的表情。
等到酒劲儿散去，胃里那股火辣辣的感觉也减弱之后，赢高熙才重新撑起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道：“不瞒你说，这次对姑父和你下手的人，跟本王……也有一桩不小的仇怨。”
“既如此，本王便想提前问一句。”
“妹夫，你可愿与我合力，对付此人？”
话音刚落，石桌上那盏油灯微微跳了跳，灯影摇曳，映得两人面上的神情都带着几分隐晦的暗色。
李北玄闻言，微微挑了挑眉。
通过赢高熙这一句话，立刻锁定了人选。
“太子？”
李北玄轻声问道。
而赢高熙闻声，眉梢不由得一挑，眼中闪过一抹惊讶。
显然没料到李北玄能如此干脆地猜中。
片刻之后，他收敛了笑意，点了点头，缓声道：“没错。”
说完，他眼中带着几分探究的意味，盯着李北玄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北玄闻言，嘴角一勾，露出一个看傻子一样的表情看着赢高熙。
随后淡淡道：“你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
“这世上能让你我放下彼此的芥蒂、非要合力对付的人，除了太子，还有谁？难不成你想对付的是你父皇？”
李北玄语气里带着几分讥讽。
而赢高熙一听这话，像是被烫到一样，赶紧摆手，连连否认：“不是，不是！”
他甚至身子微微前倾，似乎生怕李北玄把这句话传出去，“那可是我父皇，本王断不会做出此等以下犯上之事！”
“哦。”
李北玄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嘴角那抹讥讽却更加明显。
赢高熙见状，不由得面色讪讪。
毕竟要说起伦理纲常，兄弟之伦其实并不在父子之伦之下。
而太子赢高明不仅是储君，还是赢高熙同父同母的亲哥哥。
结果偏偏，这位魏王殿下在提到让李北玄与自己合力对付太子的时候，连半分犹豫都没有，仿佛在谈的不是骨肉亲情，而是一桩再寻常不过的买卖。
反倒是说到父皇二字时，却是一脸郑重地撇清立场，说什么断不会以下犯上。
这前后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反差简直天差地别。
不仅没有丝毫可信度，反而让人忍不住觉得讽刺。
毕竟，赢高熙连同胞兄长都能翻脸不认，还会指望别人相信他会对君父守礼？
所以李北玄一时间只觉得滑稽。
实在忍不住，差点没笑出声来。
而赢高熙也不是读不懂人情绪的笨蛋，自然察觉到了这股不加掩饰的讽意。
心底虽有些不快，可转念一想，若真在这种细枝末节上硬拗，反倒显得他气量狭窄，索性装作没看见。
于是只好清了清嗓子，咳了一声，粗暴的略过这个话题。
随即又换上一副带着几分感叹的笑意，摇头道：“不过，妹夫你果然是聪明人，脑子转得就是快，本王什么还没说，你居然就能猜到是太子了。”
“嗯，我也觉得我挺聪明的。”
李北玄毫不谦虚的点了点头，听得赢高熙满头黑线。
过了半晌，才问道：“那本王之前的提议，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话一出口，院子里便静了下来，连虫鸣声都像是隔着一层薄雾。
李北玄端着酒杯，没有立刻回话。
只是低着头，看着杯中的酒液。
月光温柔的洒下来，酒杯中一片水光潋滟。
李北玄面无表情的看着杯中酒，眼神聚焦在杯中那点亮光上，实际，心思早已飘到别处。
太子。
这个名字在李北玄的脑子里，其实简单得很。
新仇旧恨加到一处，不论是烈记行货的事，还是先前在朝堂上暗里下绊子，那一笔笔，李北玄记得清清楚楚。
收拾赢高明？
当然要收拾，而且早晚的事。
但问题是，要不要跟赢高熙合作，这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首先，他是赢丽质的人，是名副其实的公主党。
赢丽质这段时间以来，表面不争不抢，实际上也是皇位竞争圈子里绕不开的一位。
要不要联合其中一位竞争对手，去干掉另一位竞争对手，这是一个需要仔细考虑的问题。
其次，赢高熙如今的处境，也实在谈不上光鲜。
要不是前阵子那场病，他早就按照惯例去了封地，彻底退出京城的权力博弈圈。
现在只是被迫靠着病势赖在长安，装作还握有筹码的样子。
但实际上，除了赢世民可能存在的几分怜悯和父子之情之外，赢高熙的手里已经没有牌了。
这种时候的合作，看似双方联手，但实际上，更多的是赢高熙，需要借助李北玄的势力与灵活度，来替自己重返棋盘。
到最后，这段合作很可能会变成他替赢高熙拼命，而赢高熙拿成果。
也就是说，哪怕李北玄真和赢高熙合力，把赢高明从太子的位置上拉下来，得到好处最多的，还是赢高熙这个二皇子。
更何况，赢高熙这个人，不是善茬。
别看现在笑得和气，真要翻脸的时候，半点情分都不会讲。
今天他可以跟李北玄合作去对付太子，明天就能毫不犹豫地换个方向，把刀捅到李北玄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