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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如血,将魏坤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投在青石板铺就的小巷深处。老赵头那副魂飞魄散的模样,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脑海里。他金桥反复咀嚼着老赵头的话,那些语无伦次的辩解,那些惊恐万状的眼神,尤其是在听到“干十”两个字时,那几乎要晕厥过去的反应。

“只是,老赵头为何如此恐惧?他在害怕什么?是害怕干十报复,还是害怕当年的某些秘密被揭开?”

魏坤喃喃自语,脚步不由自主地停在了一棵老槐树下。树影婆娑,斑驳的光点落在他略显清瘦的脸上,映出几分与他年龄不符的凝重。他只是州府衙门里一个不起眼的文书,平日里做的多是抄抄写写、整理卷宗的琐碎活计。若不是三天前城西张记绸缎庄发生的灭门惨案太过惨烈,死状又与十年前马匪“黑风寨”的手法隐隐相似,他也不会被临时抽调来协助整理相关卷宗,更不会注意到那些被岁月尘封的细节。

“铁手”干十……这个名字像一块巨石压在魏坤的心头。十年前,黑风寨马匪横行乡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为首的便是干十,据说他一手铁砂掌练得出神入化,能开碑裂石,心狠手辣,人送外号“铁手”。官府也曾数次围剿,但黑风寨地势险要,干十狡猾多端,总能化险为夷。直到十年前那次规模最大的围剿,官兵付出了惨重代价,才终于攻破山寨,然而,匪首干十却如同人间蒸发一般,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此后,黑风寨余孽星散,再无大规模作乱,人们渐渐淡忘了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

“十年前的马匪头子,如今的灭门案真凶。他隐藏在哪里?又以什么身份生活?”

魏坤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他手无缚鸡之力,更无权调动衙役捕快进行大规模搜捕。州府的捕头们,要么经验主义,认定是寻常盗匪作案,要么就因“干十”这个名字牵扯太广、年代久远而不愿深究,生怕惹祸上身或是白费力气。他们更愿意相信,干十早已死在了十年前的乱军之中,或是远遁他乡,不可能再回来。

前路茫茫。魏坤叹了口气,望着远处渐渐沉下的暮色,心中却有一丝不甘。张记绸缎庄满门五口,老弱妇孺无一幸免,死状凄惨,现场只留下了一个模糊的、带着老茧和奇特伤痕的掌印——那掌印的力道和形状,让他在翻阅旧卷宗时,猛地想起了关于“铁手”干十的记载。若真是干十所为,他为何要在沉寂十年后突然出现?又为何偏偏选中张记绸缎庄?

唯一的优势,或许就是他的细致和耐心,以及那个刚刚发现的、微弱的线索。

这个线索,正是来自老赵头。老赵头是衙门里的老杂役,负责洒扫庭院、递送杂物,平日里沉默寡言,毫不起眼。魏坤在整理十年前围剿黑风寨的卷宗时,发现一份当时负责后勤补给的小吏名单,其中一个名字,与老赵头的本名“赵老实”隐隐相合。起初他并未在意,但张记灭门案发生后,他偶然听到老赵头在私下与人闲聊时,提及张记老板张万霖十年前曾做过“走西口”的生意,似乎还遇到过麻烦。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魏坤便留了个心眼。今日午后,他借口询问一些卷宗存放的旧事,找到老赵头。起初老赵头还应付自如,但当魏坤状似无意地提起“黑风寨”、“干十”,并将话题引到张万霖十年前的经历时,老赵头的脸色瞬间变了,眼神闪烁,言语支吾。尤其是当魏坤追问“您当年负责后勤,可曾听说过张万霖与黑风寨有什么瓜葛?”时,老赵头几乎是跳了起来,连连摆手,嘴里反复说着“不知道”、“别问我”、“那都是陈年旧事了”,最后竟像是见了鬼一样,仓皇逃走。

老赵头的过度反应,反而证实了魏坤的猜测:他一定知道些什么!他害怕的,绝不仅仅是干十的报复那么简单,更像是害怕某个深埋心底的秘密被揭开。这个秘密,很可能就连接着十年前的黑风寨和如今的灭门惨案。

夜色渐浓,街边的灯笼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给这座古老的城池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魏坤决定,从老赵头这里入手,撬开这个秘密的一角。

**一、深夜探访,往事如烟**

接连几天,魏坤都在暗中观察老赵头。他发现老赵头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警惕,总是低着头走路,尽量避开人群,尤其是避开谈论张记灭门案的捕快和官员。他甚至开始酗酒,每天晚上都独自一人躲在后院的角落里,喝得酩酊大醉,嘴里还时不时嘟囔着一些含混不清的话。

魏坤知道,时机或许快到了。一个人内心的防线,往往在酒精和恐惧的双重作用下,最容易崩溃。

这天晚上,月色朦胧,衙门里的人大多已经散去。魏坤特意留到最后,见老赵头又提着一个小小的酒葫芦,摇摇晃晃地往后院角落走去,他便悄悄跟了上去。

后院角落堆放着一些废弃的木料和杂物,十分僻静。老赵头背靠着一堆木料坐下,借着微弱的月光,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劣质的烧酒,嘴里念念有词。

魏坤放轻脚步,慢慢走近。

“赵伯,这么晚了,还一个人喝酒?”魏坤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关切。

老赵头吓了一跳,猛地转过头,看到是魏坤,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被浓浓的醉意和愁苦覆盖。“是……是小魏文书啊……”他打了个酒嗝,“睡不着……喝两口……”

魏坤在他旁边不远处坐下,没有急于发问,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沉默了片刻,老赵头似乎被这沉默弄得有些不自在,又灌了一口酒,自嘲地笑了笑:“人老了……就容易胡思乱想……尤其是最近……唉……”

“赵伯是在想张记绸缎庄的案子吗?”魏坤轻声问道。

老赵头的身体明显一僵,端着酒葫芦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酒液洒出来一些。“没……没有……我一个老头子,想那些干啥……官府自会破案的……”

“官府?”魏坤轻轻摇头,“捕头们似乎更愿意相信是普通盗匪所为。毕竟,‘干十’这个名字,太吓人,也太遥远了。”

“干十!”老赵头听到这个名字,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别提那个煞星!他早就死了!死了十年了!”

“是吗?”魏坤看着他激动的神情,反而更加平静,“可赵伯,您那天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为什么那么害怕?您在怕什么?怕他回来报复您吗?”

“我……我怕他干什么!”老赵头色厉内荏地喊道,但声音却有些底气不足,“我一个小杂役,当年就是个送粮草的,跟他无冤无仇……”

“真的无冤无仇吗?”魏坤的目光锐利起来,“十年前围剿黑风寨,您负责后勤补给,具体是负责哪一块?我记得卷宗上写着,有一批重要的伤药和干粮,在送到前线的途中,出了差错,延误了时间,导致不少受伤的官兵没能得到及时救治……当时负责押送那批物资的小吏,好像就姓赵。”

老赵头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魏坤知道,他击中了要害。“那批物资,到底出了什么事?是遇到了劫匪,还是……被人动了手脚?张万霖,也就是张记绸缎庄的老板,十年前是不是也参与了那次押送?或者说,他当时就在那附近?”

“不……不是的……我不知道……你别问了!求你了小魏文书!”老赵头突然崩溃了,双手抱着头,身体蜷缩起来,像个受惊的孩子,“那都是过去的事了!都过去了!再提……会死人的!真的会死人的!”

“已经死人了!”魏坤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丝愤怒,“张记绸缎庄五条人命!如果当年的事情不弄清楚,干十这个恶魔还会继续杀人!下一个会是谁?是您吗?还是其他知道内情的人?”

老赵头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魏坤,眼神里充满了挣扎。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极度恐惧地摇了摇头。

魏坤放缓了语气,语重心长地说:“赵伯,我知道您一定有苦衷,也一定很害怕。但您想想,如果真的是干十回来了,他既然能找到张老板,就迟早能找到您。与其这样惶惶不可终日,不如把您知道的都告诉我。或许,我们能找到线索,将他绳之以法,告慰死者,也让您自己能睡个安稳觉。”

他顿了顿,补充道:“您放心,我只是个文书,人微言轻,不会到处声张。我只想知道真相。如果您信得过我。”

月光下,老赵头的脸色变幻不定,内心的天人交战显而易见。他看着魏坤真诚而坚定的眼神,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酒葫芦,最终,一声长长的、充满了痛苦和无奈的叹息,从他喉咙里挤出。

“唉……造孽啊……都是造孽……”他喃喃道,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十年前……那次围剿……”老赵头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而低沉,仿佛来自遥远的回忆,“我确实是负责押送那批伤药和干粮……同行的,还有几个伙计……张万霖……那时候他还不是什么绸缎庄老板,就是个跑单帮的商人,正好也要往西边去,就跟我们搭了个伴,说是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我们出发的时候很顺利,可走到半道,过一片戈壁滩的时候,遇到了沙尘暴……风太大了,我们迷了路,人也走散了……”老赵头的声音开始颤抖,“等我醒过来的时候,风沙停了,我躺在一个土坡下面,身边……身边就是那批被打翻的物资……箱子破了,药散了,干粮也被沙子埋了……”

“我当时吓坏了!这可是军事物资,延误了时间,弄丢了,是要掉脑袋的!”老赵头脸上露出了极度的恐惧,“我到处找其他人,最后只找到了……找到了张万霖……”

“张万霖当时怎么样?他有没有受伤?”魏坤追问。

“他……他没事……”老赵头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他说他躲在一个凹坑里,躲过了风沙。他还安慰我,说物资丢了,我们可以回去禀报,就说是遇到了马匪……”

“马匪?”魏坤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当时附近有马匪活动吗?”

“那……那一带是黑风寨的地盘边缘……谁也说不准……”老赵头含糊道,“我当时六神无主,就听了他的话……我们一起回去,就跟上面禀报说,遇到了小股马匪劫道,物资被抢,护卫拼死抵抗,才侥幸逃脱……”

“上面信了?”

“当时前线战事吃紧,人心惶惶,谁也没有深究……加上我们身上也确实有些擦伤,像是打斗过的样子……”老赵头低下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其实……那些伤……是我们自己……自己弄的……”

魏坤的心沉了下去。“所以,根本没有马匪?物资是因为你们迷路、管理不善而丢失的?你们为了脱罪,编造了遇到马匪的谎言?”

老赵头痛苦地点了点头,泪水流了下来。“是……是我没用……我害怕……我上有老下有小……我不能死啊……”

“那批物资的丢失,导致了前线不少官兵伤亡……”魏坤的声音有些冰冷,“你们为了自己脱罪,牺牲了那些人的性命,还让无辜的马匪背了黑锅。”

“不……不是我们!我们没想到会那么严重!”老赵头急忙辩解,“我们以为……顶多就是受点处分……谁知道……谁知道……”

“谁知道,你们的谎言,可能还牵扯到了更深的秘密,对吧?”魏坤盯着他,“张万霖,他当时真的只是恰巧和你们搭伴吗?他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你们遇到的,真的只是沙尘暴吗?”

老赵头猛地抬起头,惊恐地看着魏坤,仿佛魏坤能看穿他内心最深处的秘密。“你……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魏坤平静地说,“老赵头,事到如今,你还想隐瞒什么?张万霖已经死了,死状极惨,很可能就是干十干的。如果你还不说出全部真相,下一个可能就是你!干十为什么要杀张万霖?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是不是和十年前那次‘意外’有关?”

老赵头的心理防线,在魏坤一连串的追问和死亡的威胁下,终于彻底崩溃了。他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像个无助的孩子。

“我说……我说……我全说……”老赵头哭了许久,才渐渐止住,声音嘶哑地说道,“那不是意外……也不是普通的迷路……是张万霖……是他带的路!”

“是张万霖带路?”魏坤心中一动。

“是……我们本来是有地图的,也有向导……但张万霖说他经常走那条路,比向导还熟,能抄近道,早点把物资送到……当时我急于赶路,就轻信了他……”老赵头悔恨地捶打着自己的大腿,“结果……结果就走进了死路,遇到了风沙……”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魏坤不解,“他只是个搭伴的商人,物资延误对他有什么好处?”

“好处?”老赵头冷笑一声,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他当然有好处!他欠了赌债,欠了很多钱!他是想……他是想……”

老赵头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说出了那个隐藏了十年的秘密:“他是想勾结黑风寨的人,劫走那批物资!沙尘暴只是个意外!但在沙尘暴来临之前,我们已经被人盯上了!”

魏坤浑身一震!他万万没想到,事情竟然会是这样!

“你是说……张万霖早就和黑风寨有勾结?他故意带错路,是为了把你们引入黑风寨的埋伏圈?”

“是……是的……”老赵头的声音充满了恐惧,“风沙起来之前,我看到远处有几个人影鬼鬼祟祟的……我当时还问张万霖,他说可能是过路的商旅……现在想来,那根本就是黑风寨的探子!”

“那后来呢?风沙来了,你们失散了,你和张万霖又遇到了什么?”

“风沙过后,我找到了张万霖……”老赵头的声音开始发颤,“他……他当时正和一个人说话……那个人……那个人脸上有一道疤……眼神像狼一样……手里还提着一把鬼头刀……”

魏坤的心脏猛地一缩:“你说什么?脸上有疤?提着鬼头刀?”关于“铁手”干十的记载,虽然没有画像,但有一条模糊的描述:“左额有刀疤,惯用鬼头刀,兼修铁砂掌。”

“是……是的……”老赵头的身体抖得像筛糠,“我当时吓得魂都没了,躲在沙子里不敢出声……我听到张万霖对那个人说……‘东西都在这里了,说好的……钱呢?’……那个人冷笑了一声,说……‘钱?等我们清点了再说!要是少了一样,你的脑袋就搬家!’……”

“然后呢?”魏坤屏住了呼吸。

“然后……然后那个人就带着几个手下,开始清点那些散落的物资……张万霖就站在一旁,点头哈腰的……”老赵头咽了口唾沫,“我看到……我看到那个人的手……他的右手……好像有六个指头!不……不是六个指头,是小指旁边……多长了一块小小的肉疙瘩!”

六个指头!或者说,小指旁有赘生物!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特征!卷宗上关于干十的记载,从未提及这一点!这很可能是一个只有近距离接触过他的人才知道的秘密!

魏坤的心跳得飞快,他感觉自己离真相越来越近了。“你确定你看清楚了?”

“错不了!”老赵头肯定地说,“当时月光正好照在他手上……那个疙瘩很明显!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后来呢?他们发现你了吗?”

“没有……”老赵头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侥幸,“可能是风沙过后,他们急着清点物资,也可能是觉得附近不可能有人……我趁他们不注意,连滚带爬地跑了……我不敢回去找张万霖,我怕他杀我灭口……我就一路往回跑,后来遇到了搜寻我们的队伍……”

“所以,你编造了遇到马匪的谎言,张万霖也配合了你?”

“嗯……”老赵头点头,“后来我才知道,张万霖也逃回来了,说辞和我一样……我们心照不宣,谁也没提那天晚上看到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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