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旁边就传来咚的一声。
众人循声看去，就见一个看着很年轻的海盗四仰八叉地倒在箱堆间，正挣扎着爬起来。
他站直身后脸色涨红，连头都不敢抬，却忍不住微张嘴偷偷地打了个哈欠。
独眼海盗发怒被打断，看向海盗少年的眼神不禁地流露出些微不善。
查尔斯却借机提出延后审讯，脸上难掩憔悴的神色：“我们当然乐意配合。但在此之前，恕我直言，大家都很需要休息。”
塞壬闻言卷了卷使用过度、差点抽筋的鱼鳍，在心中盘算是否要直接带小呆鱼和九游避开人群跳入海里，就听莱曼船长也道：“配合需要耗费精力。”
“而我的船员们前不久才经历过一场大雨，忙活完捕捞，正待休整。我想你们也是。”
“是啊，要是忙着因为太累而不小心睡着，耽误事了也不好。”迈洛赶紧附和着，道，“而且我们这还有一位值得尊敬的医师。”
说完他暗自用手肘捅了捅莫里斯的后腰，对回过头的莫里斯眨眨眼，继续道：“他的医术很好，能替您治疗伤口。”
“反正我们都被绑起来了，您完全可以等休息够了再说。”
这边几人不知道都出于什么目的还在努力拖延时间，那边塞壬就已经轻甩鱼尾，从“塞壬”提供的信息和自己的听觉中，推断出左侧木箱堆边有个小缺口没被海盗围住。
如果“塞壬”动作够快，是有可能跳海成功的。
但想法虽好，小呆鱼毕竟智商有限，他又视力不好，行动时人群布局必定有变，操作的困难程度也将直线上升，实在不稳妥。
更别说这艘船上还有东西让他感到十分在意。
他垂头寻思着，难得感到有些纠结，神思回转间，只先用鱼语叮嘱“塞壬”抱紧木桶，别乱跑，就听独眼海盗说：“别让我看见你们耍花样。”
稍含妥协意味的话一出，塞壬卷紧的鱼鳍就缓慢地舒展开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独眼海盗显然同意明日再审了。
这意味着在此期间他不用担心自己、九游和小呆鱼因为应付不了审讯而遭难。
他想着望了眼微熹的天色，决定还是不跑路了，等九游醒来把自己变回去，再做打算。
然而，塞壬高兴了，还在难受却被海盗提着不得不走向独眼海盗的莫里斯却没有感到一丝轻松。
他被骤然放开，差点因为体虚腿软直接坐在地上，不得不扶住杆，抬眼就对上了独眼海盗上了箭的弓弩。
莫里斯：“……”
莫里斯不爽，迈洛当然懂。
可比起照顾莫里斯的情绪，他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并且他相信莫里斯会理解自己的。
于是他面不改色地顶着莫里斯幽幽的目光，第一个大步走向房间。
海盗们下意识地看向独眼海盗。
独眼海盗忙活大半天又不是为了没事找茬。
他完全不在乎船员们被关在哪里，只要他们也有床休息就行，见状也没叫人拦住迈洛，反而向海盗们挥挥手，示意除了守夜的人，都去休息。
海盗们刚熬过夜，收到指令都忍不住面露喜色，其中一人还揉了揉海盗少年的头，无声地称赞好样的。
听着阵阵脚步声从身边擦过，塞壬默默地观察着后退的马赛克景象，猜测船员们今晚要睡的应该是自己正住着的那间房。
他隐约瞥见达蒙行走间有些不自然的身影，不知为何，突然就想到前天半夜时混乱的场景，不由地敛了敛眸。
但很快，靠在隔壁房门边的独眼海盗便打断了他的沉思，忽而道：“休息可以，木桶留下。”
话落，旁边的海盗伸手就要抢“塞壬”怀里的木桶。
“塞壬”立刻抱紧木桶，侧身怼开那名海盗，并回头向周围逼近的海盗们龇牙以示警告。
外敌当前，船员们空前团结，他们听到动静纷纷冲出房间护在“塞壬”身边，警惕地盯着海盗们手上的武器。
本缓解许多的氛围再次变得剑拔弩张。
所有人的目光都似有若无地聚集在木桶上，仿佛只要取得木桶便比对面更胜一筹。
桶里的塞壬比对下桶壁的高度，面无表情地转回水底，撩了撩海藻，烦闷地拍一下九游的胴体，就听莫里斯忽然道：“您还受着伤。”
莫里斯说着不动声色地朝人群看了眼，又扫一下独眼海盗濡湿的腰侧布料，道：“近两天不宜吃海鲜，不然伤口容易恶化。”
“当然，这只是我的建议，采取与否在您。”
独眼海盗闻言慢悠悠地看了莫里斯一眼，就转身朝房间里走去。
可就在众人逐渐收起眼里的敌意时，房间内却又传出他不耐的声音：“别让我说第二遍。”
莫里斯听此极快地皱了皱眉，在两方再次干起来前，走过去朝“塞壬”伸出手，低声道：“暂时放在这边吧。”
塞壬敏锐地察觉到莫里斯时不时扫向自己的目光，准确的来说，是扫向小呆鱼躯体的目光，心想莫里斯的关注也不全是坏事，起码在一切明朗前，对方应该会护住自己。
于是他思索几息，就叫“塞壬”交出木桶，先回去好好休息。
“塞壬”不情不愿地照做了。
莫里斯接过木桶就朝屋里走，放好东西后，提出医药箱给独眼海盗处理伤口。
而海盗们则早已上床，睡得昏天暗地，房内鼾声四起。
床位对面的木桶内，塞壬正叼着海藻边，观察九游愈合大半的伤口，却忽然感觉头顶微暗。
他立刻仰起脑袋，就瞥见道模糊的影子从窗外一闪而过。
心下皱眉，他划了划小鱼鳍。
但瞅见自己力不从心的躯壳，他还是下沉靠在九游的身边，侧卧着休息起来。
水面上的海藻被他挤开，又迅速闭合，荡开一片绿油油的波浪。
————
略昏暗的环境骤然破进一束光，海鸟啼叫与浪潮声齐飞，海藻群一下又一下地拍打在塞壬和九游身上。
听见一阵朦胧的说话声逐渐变得清晰，塞壬猛然惊醒。
他甩尾转个身，扒开海藻瞅一眼环境没变，就转回去探鱼鳍碰了碰九游那根基本长好的腕，又端详了会另外两根还留有伤痕的腕。
随后他轻轻地掀开海藻片，边听着独眼海盗审讯船员，边时不时瞟向依然没动静的九游。
不知道过去多久，他才瞥见九游的腕突然动了动。
下意识地停住甩鱼鳍的动作，目不转睛地盯着九游，他就见对方的整个身体忽然支棱起来。
紧接着九游的体色从暗绿色迅速转变为原本的红褐色，那双空洞的眼睛也逐渐被生机勃勃的神采填满。
塞壬微微松口气，就见水灵灵大眼睛的主人招招腕，语气欢快地道：“嗨，早上好啊，塞壬小甜心～”
终于醒了。
塞壬的心中闪过如此念头，习惯性地忽略九游肉麻的称呼，游近点，就听不远处的独眼海盗开口道：“你说打开木箱后，你就让道尔和达蒙把木箱搬去了仓库。”
“那么昨天为什么又把木箱塞回你的床底下？”
话音刚落，塞壬就与九游对视一眼，双方都默契地竖起耳朵去听桶外的对话。
边听，九游边歪头勾起胴体上的海藻丢开，迟疑地问：“我没睡多久吧？”
“没有。”塞壬回答完，忍不住吐了串泡泡，才继续道，“你醒得刚好，那个海盗正在审讯船员，现在到莱曼船长了。”
“噢。”九游应了声，就被塞壬一如初见的鼓鼓肚子吸引注意力。
他扭头看了圈海藻，诧异地道：“一夜过去，还没消化完吗？会不会是小呆吃到什么不该吃的了？”
“也许是。”塞壬说着眼眸微沉，正想再说些什么，却听莱曼船长答道：“因为那个传说。大家都很好奇，以至于影响到日常工作。”
“我不得不这么做。”
九游正伸腕拂过塞壬的脑袋，见对方摇头说没事，才偷偷摸摸地扒着桶沿觑桶外的两个人，就见独眼海盗翘着腿，漫不经心地道：“什么传说？”
莱曼船长叹息道：“那是个关于海洋的古老传说。”
“传闻海洋里存在一群不死不灭的人鱼，他们天生强大。如果人类能获得人鱼的力量，就能成就永生。”
九游下意识地扭头看向塞壬。
塞壬伸出鱼鳍拍了拍九游的一根腕。
随后借着力爬到九游的胴体上趴好，他就听见莱曼船长继续娓娓道来：“可人鱼是被神眷顾的生物。”
“假如人类企图伤害人鱼，就会受到诅咒。”
“只有在守护石、神赐酒、神眷布的镇守下，研究人鱼图谱，才能避免横死，找到真正的人鱼之地。”
而船员们捞起的木箱中，正好有一堆石头、一个破酒壶和几捆布，除了不知所踪的人鱼谱图，与传说极为吻合。
塞壬听着莱曼船长嘴里离谱的传说，忍不住皱了皱不存在的眉，就听独眼海盗悠悠地道：“人鱼与永生？”
独眼海盗似乎被这几个字逗乐了，捧腹大笑半晌，才道：“如果这是真的，海洋上将挤满挂着皇室贵族旗帜的船只，而不是停着我们这些平民的船。”
九游抬腕扶稳塞壬，闻言想到船上那群可疑人物，心道说不准人家就喜欢闷声搞大事呢，就见独眼海盗忽然敛了笑意，道：“你是这艘船的新船长？”
莱曼船长点头应是，道：“当初我出海遇险是海登先生救了我。”
“可惜没多久，他就在暴雨天坠海身亡。船上乱了段时间，是大家的包容与接纳让我走到了今天。不管您想要什么，我希望您不要伤害我的船员。”
九游听着心中闪过这么巧的念头，就听独眼海盗骂了句：“那个固执又倒霉的老东西。”
语气似恼怒似怀念，被海上的风裹着吹来，竟显出几分莫名失落的意味。
九游没忍住搓了搓新长好还有些痒的腕，就见独眼海盗放下腿，忽然意味不明地对莱曼船长道：“你和他一点也不像。”
说完独眼海盗好像对莱曼船长失去了兴趣，摆摆手，让莱曼船长离开。
没一会，下一个人就走了进来，是查尔斯。
九游看见他，下意识地缩了缩头，勾起片海藻挡住自己和塞壬，同时将前面的信息记录在客服后台，才探出脑袋，就听独眼海盗说：“昨天下午到晚饭期间，你做了什么？”
查尔斯叉腰思考会，道：“那时候我刚完成巡逻仓库的工作，见天气不错，就在甲板上逛了逛。”
“这中间我还碰见了莫里斯先生。他似乎在逗弄那只叼着鱼的海鸟，我看他忙着就没打扰他。上完厕所，我就去食堂了。”
上厕所？
九游估算了下时间，如果查尔斯和莫里斯分开就去了厕所，这表明查尔斯蹲了近半个小时的坑。
可昨晚查尔斯看着生龙活虎的，也不像是便秘了啊。所以是去摸鱼了？
他思考着，隐晦地扫了眼查尔斯，却突然看见对方抬手时，接近后腰的裤子上有个类似被什么尖锐物品划破的裂口一晃而过，上面似乎还沾了点红棕色的污渍。
他赶紧凝目再去细看，却见查尔斯已经放下手，之后没再抬起过，被审问完后就直接抬步离开房间。
紧接着分别是迈洛、道尔、瑞克、莫里斯、塞壬、达蒙之间穿插着其他船员按顺序被审问。
迈洛这小子太会演，人缘又好，没什么船员指认他有什么奇怪的举动，很快就被放走。
倒是道尔这个暴躁老哥被独眼海盗好一顿刁难，差点又和人干架，回答时也明显忍着怒火，眼神发冷。
只说自己是和达蒙一起帮船长抬的木箱，没做什么多余的事，不信去问达蒙。
至于打饭时忽然消失一会，是因为他脸上的伤口被油烟熏到不舒服，就出去洗了把脸。
瑞克面对强者一如既往地怂，却开口就是爆雷，说自己前天晚上曾半夜发现塞壬不在床上，出去上厕所时看到仓库里闪出两道人影。
其中一个他很肯定是塞壬，还直言塞壬是个小偷。
九游听完瑞克的供词忍不住翻白眼，心说都啥时候了，这小鳖孙还暗戳戳上眼药，就见眼前已经换了个人。
莫里斯十指交叉后又摊开手，右手的食指与中指似乎在阳光下隐现出星点伤口。
不等九游再细看，他就见莫里斯拢了拢衣服，双手抱臂，似乎还打了个寒噤，才面色羞赧地说：“实不相瞒，在上这艘船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受雇于人，一直在学习研究海洋生物的构造。”
“所以会下意识地关注海鲜。”
“一条海里随处可见的小丑鱼？”九游闻言扭头，就见独眼海盗扬起眉，勾了勾翘起来的脚，随手指向木桶，道，“哪怕你说好奇那只乌贼，都比小丑鱼可信。”
九游连忙带着塞壬缩回桶里，在心中暗自皱皱眉，换一片湿润的海藻盖在自己和塞壬身上，小声问：“你还好吗？要不要回桶里休息。”
塞壬轻摆鱼尾，尽量不压迫到有些胀的肚子，说了声没事。
然后他们就听见莫里斯稳如老狗地回答道：“研究不分贵贱，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