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即刻跳到另一个座位上，用沾满鲜血的右手推开鬼魂，却又忽然感到座背上推来嗡嗡嗡的震感。
环视一圈后，抬头望去，他就见一根斜插在车顶的盲杖猛地被抽出，随后锋利的裂口被掉了个方向，直直对准自己。
沈遂安回身就想往另一处躲，却突然被一只鬼手抓住。
他下意识地扭头看去，就见鬼老太已经全身泛青，正死死盯着他，尖利地喊：“是你把我的明明弄不见了，都是你的错！”
沈遂安瞳孔紧缩，他往回抽了抽手，没抽动。
眼见盲杖就要破空而来，他眼神发狠，直接一口咬住鬼老太的手，粘稠的血液从嘴边溢出，把鬼老太的皮肤灼得滋啦响，很快就将鬼老太的手咬断了。
杨梦初在打斗中注意到沈遂安这边的情况，抬腿踢起脚边的登山包撞开盲杖，喊道：“小朋友，你没事吧？”
沈遂安回头时眼里还凝着寒光，却突然被唐眠伸手扯开，紧接着一个高速旋转的棒球就砸在座位边的窗上。
唐眠松开手，把刚才捡起的盲杖塞进沈遂安手里，才转过头，道：“小心点。”
沈遂安捏紧手里的盲杖，转头扶了把被唐眠架起来的许文尧。
他们小心翼翼地往杨梦初那边靠近，一同坐在最后一排，交流完信息才发现，目前的情况说不上多糟糕，却也绝对算不上好。
因为许文尧开始时没注意到鬼老太的异样，主动把保护符送出去，加上体质本来就偏弱，如今被鬼气浸染，已经陷入昏迷。
而唐眠虽体质好些，但也因为没有保护符，浑身发冷难受，脑壳作痛，能和恶鬼们对打这么久完全是靠钢铁般的意志在强撑。
再不赶紧下车，四人就要折一半了。
可恶鬼们一直有意无意地阻挡他们靠近门口，他们已经错过了好几个站点，画着路线的屏幕上显示只剩下两个站就到终点站。
他们不确定到时会怎么样，但看那些恶鬼幸灾乐祸的表情就知道不是好事。
不管怎么样，都要尝试下车。
沈遂安想着用盲杖使劲砸了砸后窗，却感觉到阵膜一样的反弹层把自己挥过去的力全部卸掉，盲杖没事，车窗也纹丝不动。
其他几人也砸不开窗户，向他摇摇头。
他略烦躁地往鬼司机那边看了眼，注意到公交冲向一堵漆黑的墙，结合前面停车时的经历，猜测过了这堵墙公交就到下一个站点了。
他霎时沉眸挽了挽袖子，正寻思一路杀过去逼鬼司机停车的可能性，就听兜里传来阵音乐。
条件反射地摸出手机，点开通话，他就听九游在手机那头喊：“扶稳，趴下！”
电石火花之际，沈遂安什么都没来得及想，他只听到自己大声重复了句扶稳趴下，就拉着三个人一同扑出座位。
随后玻璃破碎的响声从身后响起，他刚想爬起来就感到身下一震，又被惯性带得趴了回去，再细观察，就发现原本一直稳步前行的公交已经被逼停在原地。
他这才抓紧前座背缓缓地站起身，挥了挥身上沾着的碎片，就透过车前窗看见浓黑如深渊的墙那头突然窜出一颗黑球猛地撞碎前窗，直击鬼司机。
紧接着一声猫里猫气的怒吼就迅速盖过鬼司机惨痛的哀嚎：“你他喵的，敢欺负我家崽！”
最后四人都平安下了车，车上的恶鬼被九游扯碎大半，只留下些病残恶鬼供给特管局审问。
沈遂安抬眼见对面聚集了好几辆越野车和警车，被明亮到刺目的灯光照得有些眼睛发酸。
他下意识地眯眼回头看了下，才发现那堵墙上已经被密密麻麻的符纸贴满，墙上还蹲了两个架着特制枪的人，而举着梯子怼在公交后的消防车也不例外，全挂满了符纸。
原来在他们死里求生时，有这么一群人，也在后面费尽心思，力求护他们周全。
沈遂安垂下眼睫毛，亦步亦趋地跟着九游走到其中一辆越野车旁，就被老陈拉到后备箱坐下。
感觉到沾着碘伏的棉签轻柔地擦过伤口，他滚了滚喉结，任由老陈包扎，却见九游在旁边看了会，突然就气势汹汹地往另一辆越野车走去。
他下意识地想跟上，却被老陈按回去。
“别乱动，还没好。”老陈说着利落地上好药、绑上绷带，才拍拍沈遂安的肩，道，“行了，注意别碰水哈。”
说完他提起医药箱，就听身后的沈遂安忽然叫住他，一板一眼地道：“谢谢。”
“嗐，客气什么。”老陈头也没回，笑着挥挥手，抬步就走。
沈遂安低头看了看绷带，才放下袖子，正想站起来，就见倪蕴溜达过来，插着兜，道：“没事吧？”
“嗯。”
倪蕴听到沈遂安应声，还怪受宠若惊的，她扬眉示意沈遂安往某处看，说：“头次见小黑这样，差点把特管局喷成粪坑。”
沈遂安闻言一顿，透过车窗看见九游正抱着通讯器，嘴巴张张合合，有些疑惑地瞥一眼倪蕴。
倪蕴转头张望了会，思索后，才挑拣着说：“前两天特管局丢失了几具还等着处理的尸体，谁也没往鬼公交这方面想，反倒让那群恶鬼钻了空子。”
“要不是你们刚好碰上……这样看来，你们没先入学反倒是好事。”
她说着有些疲惫地揉揉眉心，道：“师父已经交代过，如果你们想学什么，可以先把线上课程发给你们。”
沈遂安听完这段隐含大量信息的话，皱了皱眉，一针见血地道：“和叛逃者有关？”
倪蕴知道沈遂安敏锐，却没想到九游连这些东西都告诉了沈遂安，眼里闪过诧异的光，沉默了会，她才道：“是他们的手笔。”
“你还记得前段时间你们小区发生的煤气泄露事故吗？还有些你不知道的，距离最近的就有开白路、人民医院那边，都发生过相似的‘人祸’。”
“我们怀疑，都是他们动的手。”
沈遂安听此立刻抬起头，问：“你们已经有怀疑的人选了？”
很显然局里出了叛徒，不然特管局也不会几次落后叛逃者，吃粑粑都赶不上热乎的。
倪蕴低嗯一声，叹气道：“背后之人设了连环计想制造大范围死伤养蛊炼恶鬼，心思狠毒。如果计划成功，局里会乱一段时间。”
沈遂安闻言捏了捏兜里的半截勺，就瞥见不知何时去了许家人和唐眠待着的越野车那边的九游跳下车，匆匆跑过来。
他身后还跟着唐眠，应该是其他车坐不下了，过来搭个顺风车。
九游过来后先确认沈遂安没事，才带着人上车，一坐下就面色沉沉地开始思考。
倪蕴见九游跟讨不回债似的臭着脸，就很识趣的再次压下疑问，转而从后视镜上瞥了眼唐眠手里的登山包，点点方向盘，道：“又刚从那回来啊？”
唐眠应了声，正摩挲着手里的钱包不知道在想什么。
九游听见倪蕴的话，抬头看她们一眼，就听倪蕴拉长语调，说：“这是唐眠，之前在云山市麦头村认识的。”
那会倪蕴排查完叛逃者的踪迹正往回赶，却遇上泥石流只能绕路，途中意外救下祭拜结束被困在陷阱里的唐眠。
两人互为后盾，险而又险地逃出生天，后来分开也偶尔联系，关系还算不错。
九游闻言又看了眼唐眠，视线在对方的钱包上停顿几秒，微微蹙眉，却没说什么，反倒转头给沈遂安递瓶水，道：“喝点水，嘴皮都干了。”
沈遂安伸手接过矿泉水，从善如流地灌了两口。
他喝得很猛，半路就干完一瓶，引得唐眠多看他两眼。
九游也担忧地碰碰他的脸，问：“怎么这么渴？有其他地方不舒服吗？想不想上厕所？”
沈遂安摇摇头，道：“我没事，只是有点渴。”
九游见沈遂安的脸色确实没什么异样，想到老陈来过，应该没什么问题，才捋捋沈遂安额边的发丝，说有什么事情叫他。
然后他默默地靠回去，又陷入了沉思中。
等车子停在小区外，九游和沈遂安跟车上的人告别后往里走。
沈遂安望着走在前头的九游背影，欲言又止一会后，忽然道：“你不怪我吗？”
没有遵守承诺，停留在原地等待。
九游闻声回头去看沈遂安，见小崽子紧张得揪紧裤腿，顿时失笑道：“有什么好怪的。”
他说着蹦哒过去，停在沈遂安身前，才抬头继续道：“在那种情况下，就算你第一时间喊我也难保不出意外。”
“何况要不是你把自己的保护符给许文尧，他可能就撑不住了。”
“而且你上了车也没忘第一时间给我发信息求救。我很高兴你这么信任我。”
沈遂安听此张了张嘴，就见九游朝自己调皮地眨眨眼，又道：“其实今天也没那么糟糕，是不是？”
沈遂安闻言喉咙微哽，半晌才嗯一声。
九游笑了笑，示意沈遂安走前面，才踩着沈遂安的影子往前走，道：“今天的冰淇淋和火锅都很好吃，下回我们再尝点别的。”
“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或者特别想去的地方？”
沈遂安听此怔愣良久。
在七岁以前，他有太多想吃的东西、想去的地方，总盼着赶紧长大，和家里的大人干一样的事情。
可这样简单的梦想，却好像在不知不觉间被他自己弄丢了。
以至于此刻听见九游问出这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问题，他都无法即刻作出回答，只能在绞尽脑汁后，勉强从记忆中扒拉出一点曾经的喜好。
然后他带着点不确定的语气，说：“以前应该挺喜欢吃甜的，后来口味变了，现在我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喜欢什么。”
“这样啊。”九游歪头若有所思地凝视了会沈遂安，道，“没关系，不知道就一个一个去试呗。我帮你参考。”
“比如今天吃的、看的那些东西，你觉得哪些让你心里挺触动，留下的印象最深刻？”
沈遂安垂眸沉思一会，才认真地回答道：“那部电影挺精彩。”
九游闻言脚步微顿，顿时感到心里咯噔一下。
他又暗暗骂了海报和编剧几句，呵呵道：“是吗？其实三楼的电玩城也不错，挺好玩的。”
“商城外还有很多其他好玩的地方，比如说游乐场，要不下次我带你去游乐场玩玩吧？”
沈遂安听此沉默地踩着路上的小石子，没对九游的建议作出什么评价。
等远远听到几声狗吠，他才微微抬眼望了下远处的草丛，说：“其实这世上有一种人，永远也无法回馈施以援手的人快乐。”
就像电影的主角一样。
即使一生中有过至暗时刻，也曾遇过光明。
最终也没能被感化为甘于跪拜颂歌的信徒，反而放任自己变成一名随时会举起屠刀的精神病杀人犯。
所以每次收割完受害者的性命，都为自己编织一个末世救赎的梦，又因良知短暂地被唤醒而产生恐惧，反复地预演自己的下场。
这样矛盾的内在足以逼疯一个灵魂。而疯子，是无法混在正常人群中存活的。
沈遂安像在观察一只蚂蚁似的，理智到近乎冷酷地剖析着主角，就听到九游悠悠地道：“快乐又不是只能被反馈。”
“当你完成某件自认正确的事时，快乐就会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来。回馈只是锦上添花。”
“再说，你怎么就知道伸手的人没有接受到快乐呢？不要总顾虑些没影的事情。这是自寻烦恼，不——好。”
沈遂安见九游摇头晃脑地讲着大道理，似乎笑了下，却没急着辩驳，只突然道：“那你觉得牧师会不会后悔帮了小时候的主角？”
脑回路跳跃速度之快，令九游整只猫都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他歪头去看沈遂安，就隐约看见在阴影下，沈遂安的嘴角仿佛落了一瞬。
可跨进大楼门口后，被走廊灯照耀的那一刻，他再仔细瞅，却发现沈遂安的嘴角仍旧弧度平直。
就好似那一刹的变化，只是光影交替下出现的错觉。
随后他听到沈遂安又道：“如果主角不离家出走，凶手就不会盯上主角，跟去教堂，杀死牧师。”
“如果主角能勇敢点，睁开眼看清凶手的脸，杀人凶手就不会逍遥法外，让牧师死不瞑目。”
明明盯着大屏幕认认真真地看了近一百二十分钟，连片尾曲都没落下，可沈遂安却好像对主线剧情一点都不感兴趣，反倒揪着段不到五分钟的回忆不放。
他批判完主角，似乎紧了紧扶着楼梯栏杆的手指，才翕动微微干裂的唇，轻声道：“你说牧师会不会恨主角？”
九游为沈遂安清奇的关注点拜服，转头就想都没想地道：“当然不会。”
他说着立起身摸了摸沈遂安的手背，用脑袋撞一下沈遂安的腿，才俏皮地道：“冤有头债有主。”
“那杀人犯本就打算去教堂，只是顺路碰见了主角。而且主角也是受害者，没道理要被迁怒啊。”
沈遂安闻言许久未语，和九游一同走回房，同外公聊几句，互道晚安后，才转身走进了浴室。
九游见沈遂安关上门，连忙往床头的桌上望了望，小心地拉开抽屉。
随后他用爪子比划一下美工刀的尺寸，迅速将美工刀放回去，才捞出那个装着赌鬼的捆鬼袋，鬼鬼祟祟地冲到角落。
赌鬼显然还没被关老实，一放出来就企图逃跑。
只可惜九游早有准备，一爪子就把赌鬼拍在地板上，牢牢地把鬼摊成薄饼。
然后他伏低上半身，弹出利爪，眯眼低声威胁道：“嘘，别吵。”
“不然弄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