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剑的动静极小，小到，像是一匹布轻飘飘的自天上落下，而后，悄然抹去地上的一切。
唯独留下那一泊生命之湖和围绕它而生的些许胡杨树。
顾应落下身形，左手握着入鞘之剑，就这般静静地站在湖水旁、树冠下，没再发出一点声音。
又过了一段时间，他敛起眸中的鎏金和出神的思绪，回头望去。
正正好看见抱人拎狐，宛若一阵狂风奔袭而来的涂山雅雅！
呼——！
不过几息时间，涂山雅雅便冲到他面前不远处，一个急刹，脑后的发丝呼呼往前飞，把她那张还未长开的小脸蛋遮去大半。
见状，顾应几步上前，把剑背至身后，张臂把她怀里的晚晚抱下，又顺手接过那只眼冒金星的沙狐，搁地上。
“你看你，急什么呢？”
顾应扯起嘴角调笑道，轻轻摸了摸她毛绒绒的脑袋。
涂山雅雅散去身后的狐尾，没好气的拍开他的手，露出小虎牙凶巴巴道：“那你急什么！”
她眼里的艳红仍未散去，因着妖力调动过度，呼吸略显急促。
“出了点意外，已经……”
顾应顿了顿，语气平静，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处理好了。”
涂山雅雅深吸几口气，平复心情，脑袋一歪，“不能跟我讲？”
“还有，我们不是要去那个胡杨镇吗？现在这里是……”
说着说着，她突然直愣愣的看向顾应身后的湖面，放慢了语调，一双漂亮的红眸猛地呆滞一瞬。
察觉到不对劲的顾应心里一咯噔，随后，顺着她的视野缓缓转头……
犹如一面水镜的湖面上漂浮着一段模糊的、能看个大概的画面。
画面里，一团诡谲的黑雾悬浮半空，饶是搁着一层湖水，却依旧散发着令人不喜的气息。
下方，一只只面色狰狞凶狠，身上有龙尾、龙爪、龙鳞……的妖怪扑杀或反抗、或挣扎、或求饶、或哭嚎的人妖……
湖面染上了血，在漆黑夜色的覆压之下，呈暗红状。
除去涂山，西西域的边缘之地亦有不少地方有着人妖混居，而大多数人，都只是普通的、没甚法力的人类。
妖，也好不到哪儿去。
龙妖们扯断他们的四肢、斩断他们的头颅、刨开他们的胸膛，沐浴鲜血，进食血肉，一个个的浑然不似妖怪，反而，像极了厉鬼！
这一幕对于顾应来说并不算什么，可对于涂山雅雅和瑟瑟发抖的晚晚来说……
顾应面色难看地回头。
果不其然，涂山雅雅握紧拳头，粉面含煞，那双艳红眸眼亦爬上几分戾气，一身妖力几近失去控制，凭空使周边的温度骤降数十度不止……
见状，他心绪一乱，失神片刻，“丫头……”
画面持续的时间很短，结束之后，湖底竟是涌出几抹暗红血色，正巧应上了画面中杀戮产出的鲜血……
顾应那一剑，漏了这儿。
“他们，跑哪儿去了？！！”
涂山雅雅的声音极冷，脚下地面凝结成霜，令心神俱颤的晚晚不自觉想远离她。
可，她还是咬着牙靠近涂山雅雅，小手扯着她的衣袖，面色惨白。
早已缓了过来、趴在不远处的沙狐叹着气，一副没什么精神的模样。
这真是龙妖？
怎么看怎么不像，它印象里的龙妖……可不是这样的啊……
顾应漠然片刻、灰眸黯淡。
涂山雅雅倔犟昂首直视他的眸子，眼里的戾气使前者愈发沉默。
好半晌，等到晚晚几乎快冻晕过去的时候，顾应忽地俯下身子张开双手，轻轻的把一整只涂山雅雅抱进怀里，发丝打落在她身上，温声道：“不知道……不过，你若是想杀他们，我们便追。”
“我不觉得，他们能在一晚上跑多远，对吧？”
他一边悄无声息的以法力安抚涂山雅雅开始混乱暴走的妖力，一边动作轻柔地抚摸她的脑袋，极尽温柔。
见此场景，晚晚福灵心至的松手、后撤，然后靠向趴地上揣手手的沙狐，一把抱住取暖。
冷死人了……那画面里的，是真的吗？
望着被顾大姐抱住的姐姐，晚晚用袖子擦擦脸，抽了抽鼻，贪婪地享受沙狐毛绒绒毛发上传来的体温。
良久，
“姓顾的……”
感受着顾应温暖的怀抱，恢复平静的涂山雅雅褪去眸中艳红与戾气，同身周躁动的妖力一起，低声道：“我这是怎么了……”
她，也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对劲……
“没事儿，没事儿……”
顾应扬着眼尾，语气柔和宠溺：“我在这。”
……
………
“咔嚓……咔嚓……咔嚓……”
华山管辖区域边境，一荒山上，几名约莫十岁左右，身形瘦弱、衣着单薄的小女孩儿挤在一起，如小鹿一般的眸眼望向前方，随她们的身体，一齐轻颤。
飒飒夜风实在是冻人的紧。
那儿，一与她们差不多大、一身蓝衣的小孩儿右手提着一柄三尺长剑，左手攥着……一个脑袋。
剑锋朝脖颈处一起一落，发出富有节奏的声音。
在月光的映照下，飞溅的血液胡乱飞舞。
落在他的剑上、身上、脸上……
再周边些，两具被割喉断颈和数具遍体伤痕的尸体横七竖八躺在地上，所持兵刃纵然缺了不少口子，却依旧散发出森森寒光，令人望而生畏……
小女孩儿们像是哑了，即便害怕的不成样子，她们也不敢出声，只是一味的挤在一起发抖，好似这样能给她们带来些许安全感一般。
那些尸体，是押送她们去目的地的人牙子，更是……传说中的江湖高人。
只是，很凶。
不仅毒哑她们，还把她们当成一个个摆具……
在她们眼中，真气早已枯竭的小孩儿也好不到哪儿去。
如此凶残……
“嘣！”
在一声沉闷的断骨声中，小孩儿终于是把这颗死不瞑目、惊恐万分的上好头颅砍下！
与此同时，
“找到了！”
伴着一阵劲风和一道呼喊，几名手持青峰、身着蓝白震岳的华山弟子眨眼间出现在她们身旁。
其中一名模样娇俏的华山女弟子把剑悬于背后，摸出一张毛毯给其中一个女孩儿裹上，语气和煦轻柔：“你们没事了。”
说罢，她略显警惕的走到众女和众弟子前方，朝那个身着华山门派服饰，疑似是自家门派的小孩儿唤道：“你是谁家弟子？”
她可不记得，华山这般幼小且实力不俗的孩童，若是练了邪功的……反倒能说得过去！
剩余几名华山弟子一半儿给女孩儿保暖，一半儿拔出长剑立于华山女弟子身后，神色肃穆的眺望四周。
不会有埋伏吧……众人心想。
毕竟，他们最次都是二流之境，领头的华山女弟子更是一流好手，而那手段残忍的小孩儿只不过三流之境……总之，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小孩儿微抬起头，面无表情的半张脸沾着血，看都不看他们这一眼，反而死死盯着前方，倏地淡漠出声：“你是来杀我的？”
明明只不过是一个半大的小孩儿，可他眼里像是结着一层薄薄的、无法融化的冰层，其后，满是暴虐戾气！
下一秒，一清冷高雅、身穿白袖上衣，下着深蓝长裙，身后披一袭羽饰披风，眉心点缀圣火的貌美女子应声出现，踏月而来……
不错，她一出现，天上月像是得了令的臣子散发出明亮的月光，将此地照得亮如白昼，犹以她身周为甚！
所谓凄冷夜风，也刹那停歇，天地之变，皆在她一念之间！
原先警惕的华山众弟子在看见女子时慌不迭收起剑，像是怕自己失了礼，而后，齐齐抱拳颔首，执礼甚恭，“弟子拜见掌门！”
被他们护住的女孩儿们不明觉厉，眨巴着眼睛，只觉那姐姐长得好看，像是天上的仙儿一样……
女子瞥一眼他们，摆摆手，示意不用多礼，旋即，继续缓步上前靠近那个提颅抓剑，眼里无光且冰冷一片的小孩儿。
“你是来杀我的？”
他继续重复，手上淌血的剑尖被他斜指上方，滴答滴答的落在地上。
在这亮如白昼的夜幕中格外醒眼。
能感知到小孩儿无礼行为的众弟子心中不由升起一团怒火。
那是谁？
他们的掌门！华山的天！这等人……啊？
只见他们的天并指拨剑弯腰，动作温柔地用空着的手为小孩儿擦去脸上鲜血，没有一丝要动怒的意思。
“没事儿，没事儿……”
女子轻启朱唇、扬起眼尾，语气柔和似哄，带着一股子宠溺的意味：“为师在。”
石化的众弟子：啊？！掌门什么时候收弟子了！！！
被她这么一哄，小孩儿眼里的冰层融去三分，被迷茫补上。
他歪头，任由女子蹲在他面前一脸认真的为他拭去面上的血，语调有了波动：“你不杀我？”
是疑惑。
他突然发现他这个便宜师父好香诶……味道好好闻，有点熟悉……
还有，他这样的行为，这个所谓的、刚拜了没几天的师父能容他？
华山，能容他？
可女子却被他这话逗笑了，她本就长得极其好看，这一笑，在小孩儿眼里更是……如冬末春初盛开的梅花。
美得……几近化去了他眼中的冰层，露出其后逐渐稀薄的戾气。
哦对了，那香味像极了梅花的味儿，清香幽雅的紧……
女子笑罢，解下肩上的披风为他披上，张开玉臂把他一整只抱进怀里，语气温柔着说：“跟为师回家，好吗？”
家……
小孩儿眼中戾气全褪、冰层融没，水雾冲散迷茫……
“噗通～”
“当啷！”
旁人眼中，滑落头颅青峰、不复先前冷漠的小孩儿把脑袋埋在女子怀中，哭的哀恸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