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下就叫段长乐噎住了。
他咋能不知道呢？
就算喝了酒，脑瓜转得要比平时慢好些，都能一下就想出来。
想得出来……
但说不出来。
因为太多了，根本说不完。
季春花太明白段长乐身上这股子拧巴劲了。
因为不光他爹年轻的时候乐意这样，连她这个当妈的也曾经犯过这样的毛病。
他其实全都明白，但就是想在瞎寻思的时候听些顺耳的话，叫人哄哄他，然后立马就会美不滋儿的，啥事都没有了。
季春花不疾不徐道：“这样吧，虽然妈说出来的指定不如你多，但就说搁我眼里瞅见的吧，我说说、你听听，看看妈说的对不对，有没有毛病。”
“长乐，大家都说你厉害，是个有主意有深沉的娃，稀罕姑娘知道努力，心也定，瞅准了就不放。”
“但在我看，倒过来说也一样…你不觉得小毛儿也是个有主意、有深沉，心也定的丫头吗？”
“她难道不是一边在说不信你，一边在等你吗？”
“打她小时候到现在，你瞅见她身边有过谁吗？就算是像喜喜说的，啥暧昧的也算上，有过吗？”
“……”
段长乐抿住唇，使劲摇摇头，“没有。”
他嗓子里有点沙沙的，又重复一遍：“没有，一回都没有。”
语罢，就像是话匣子被打开了似的，接着道：“为啥这样儿我也知道，因为我亲眼瞅见过。”
“……前几年她去读医校的时候我进学校里去找她，正好碰上个傻逼稀罕她，跟她告白，把她叫操场去了。”
“我其实贼想上去跟他干仗，我想说这是我相中的媳妇儿，打小就相中了，谁都不许惦记，但我…我又忍不住想听听，听听她咋说的。”
“然后……”
季春花冷不丁地嘘了一声，“好啦，后头的话就不用跟妈说啦，你自己心里知道就行，这是属于你们俩的小秘密。”
“妈。”段长安的声音由远至近，试探着问了一句：“你们唠完了么？毛三儿来了。”
“！”段长乐抱着酒瓶子咵嚓一下就站起来了，撒腿就跑。
季春花咧开嘴嘿嘿乐，仍坐在板凳上没起来，“安安。”
她叫了一声。
段长安一愣，立马走过来，“咋了妈？”
季春花拍拍身边的小板凳，“你弟当完娃啦，该你啦。”
“……我？”
段长安淡声道：“我不用，我又不跟他似的没啥事儿就乐意瞎寻思。”
“你先坐下呗？”季春花仰着脑瓜瞅他，“你长太高了现在，妈这样瞅你脖子都酸得慌。”
段长安立马就坐下了。
季春花看向他，笑中多出几分微妙：“我找你唠不是为了要开导你，我就是想问问你的小秘密能不能跟我说。”
“……”段长安才要靠到墙上，顿时一僵。
“啥，啥秘密？”他垂下眼，“我没秘密。”
季春花嗯？一声，“没有吗？不是吧？”
“那你弟刚才跟你爸急眼的时候说，为啥要遗传给‘我们’~~~这个‘我们’~指定不是说得他跟喜喜吧？”
“……”
空气短暂凝结住了。
季春花倒也没催，很是耐心的等待着。
老半天以后，才听段长安叹口长气，哭笑不得道：“妈，你知道这个世上最不靠谱儿的话是啥？”
季春花眨眨眼：“啥？”
“就是说您脑瓜傻。”
“哈哈哈！”季春花捅咕他一把，“你别跟我转移话题，赶紧的，跟妈唠唠！”
“妈知道你跟你弟不一样，总乐意把好些事儿藏在心里。”
“妈也不是要强迫你，妈就是怕你一直不说是因为碰着啥问题了，自个儿好强，不想叫我们帮忙。”
“嗐。”段长安搓搓后脑勺，“这个问题连我都解决不了，所以才没说。”
“说出来了…到时候要是有个啥变数，不光我自个儿难受，你们也得跟着我揪心，不值当。”
季春花刚才还挺轻松的，一下就收了笑，“你这么说我不得更揪心？到底是个啥情况，啥叫有变数？”
段长安平静道：“她有病，这几年一直在研究做手术的事儿，长乐跟毛三儿都知道，毛三儿也没少帮忙。”
“可大夫说九死一生，成功了的话就皆大欢喜，以后只要注意点跟正常人没啥区别，不成功的话命就得没。”
他语气连个起伏都没有。
要不是眼圈逐渐发红，尾音隐隐颤抖，还以为是在说别人的事儿。
季春花泪窝子本来就浅，听一半的时候就受不住了，顺着眼眶哗哗往下掉泪儿。
段长乐见她如此，眼底红意愈发深重，已然宽大的臂膀伸开，搂着她拍拍，“哎……要不说我不想跟您说呢，我就知道您指定得这么着。”
季春花心里拧着劲的疼，完了还忍不住生气，盯着眼泪使劲瞪他：“你、你俩全是有主意的！全是能扛事儿的！”
“你弟好歹还知道说，你呢？我要是不问，你打算啥时候说？”
段长安想也没想：“等她做完手术，成与不成我都会说。”
“…我都想好了，她要是熬不住，往后我也不娶了，就打一辈子光棍儿吧。”
他牵了牵唇，笑得有些苦涩，“妈，你记不记得喜喜小时候你说过啥？你说，甭管是她还是我俩，就算往后不想结婚、不想搞对象，你跟爸也乐意养着我们，对不？”
“妈……我不用你跟我爸养着，我现在能自己赚钱，就算没长乐能折腾，但我这工作也挺稳定的，能一直干到退休。”
“要是她……她，熬不住，”
最后这几个字，段长安挤得艰难，费了老大劲才得以继续往下说，“你跟爸也别嫌我当你俩电灯泡，我就搁你们身边儿，一直跟你们在一块儿。”
“我给你俩提前养老，成么？”
“……你答应我，成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