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茹慧听着耳边一声一声的赵小娘子，在山林中奔跑的速度愈发的快。
不能被抓回去，绝对不能被抓回去。
她是西边边塞书斋老板的女儿，每年冬日塞外的蛮子总是想方设法冲到城内大肆扫掠。
原本都是发生在戍边将领去京城述职时，她也打算今日上街采买些东西，过几日就去后面更安全的地方。
谁知道，在街上就遇到了蛮子突然杀到城里，据说还是大军的先头部队，守城的将领已经被杀死，头颅高悬在城门上。
这些该死的蛮子！
赵茹慧心中谩骂着，脚底不知被什么绊着，顿时滚了下去，她疼得都不敢叫出声，硬生生将其忍在心口。
等着滚到身体能够控制时，立刻爬起来左右看看。
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
将她抓走的人，知道她身分金贵，想要用她找家里要赎金，家里自然是给了，给了她就是有用得更加不会被放过。
她等不了了，说服了一起被关押的人抓住机会压制住了看守的蛮人，纷纷跑了出来。
和她一路的人都已落下，落下的人只有一个结果，被抓到，然后……
赵茹慧不敢去想，到底她也是血肉之躯，真的太累了。
她趴在地上大口喘息。
每日就给她半个馒头苟延残喘，她真的要跑不动了。
最主要的，这到底是哪里，回城的路又是什么方向。
“赵小娘子！”
赵茹慧听着又在接近她的声音，撑着膝盖起身，却疼得跪下。
她的裙摆有血，不知是伤到了哪里……
有口气，就得跑！
即便是死，也不能被蛮子们抓到！
她挣扎起来的瞬间，肩头就被一只手摁住。
赵茹慧在自己确定落到蛮子手中时，就藏了根小簪子在身上，就怕自己忍不了屈辱，能够自己了解自己。
手里的簪子在被抓到肩膀的瞬间就朝着自己脖颈而去。
她一定要干干净净地死！
落到这些蛮子畜生手里，她生如不死。
“赵小娘子！”
一只手握住她要送到脖子的簪子，后面有个胸膛贴了上来。
“我是援军，平阳侯府的二公子张争流，我们父子三人是来驰援西边的。”
听着平阳侯府四个字，赵茹慧手中的簪子顷刻落在地上。
张争鸣也累得直接坐在地上。
他的差事就是把被蛮子抢走的人都给带回去，和大哥说的就是今夜来个调虎离山，他带人从后方杀进去把人都救出来。
倒是好，一数人头少了几个，其中一个还是给军营捐粮食银子最多的赵家小娘子，他只能亲带着人来追。
真是太能跑了……
赵茹慧朝前爬了几步，才敢回头看。
借着月色朦胧，连着人也看不清楚，总之就是个很雅俊的青年，穿着银色铠甲，月光落在他身上，越发让人看得不真切。
总之看起来，应该是个很斯文的人，不像是很会打架的样子。
“你哪里受伤了？”张争流看她裙摆的还渗着血。
赵茹慧摇摇头，确定是援军了，她心中的害怕渐渐被扫走，自个拎着裙摆去看，是小腿给划破了。
“我帮你吧。”张争流犹豫着说。
却见赵茹慧点点头，很自然地让她看伤口。
“京城的女子和我们很不一样吗？”赵茹慧说，“我跟着父亲去京城时，发现路上都没什么贵女，连着有点钱商贾姑娘都不出门，说是你们京城这样的女子才值钱。”
张争流本想辩驳什么，但是一想好像还真是，点点头。
赵茹慧又疑惑又惊奇，“不出门就读书，那不是死书，如何真的增长见识？这不是假吗？”
张争流很诚实，“我没有姐姐妹妹，所以不清楚女孩儿是怎么养大的，但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日后要我有孩子了，不管男女，都要这孩子出去见识见识广袤天地，再由他自己决定是人生道路。”
给她包扎好，张争流问她，“你能走吗？”
“能，走不动你借点力给我就成。”赵茹慧自己站了起来。
张争流带着她和自己人去会合，发现赵茹慧速度一点没落下，只不过在有些难走的地方，会直接挽着他胳膊，借着他通过，等着到了平缓的地方，手就落下。
压根就没任何男女大防，倒是让张争流有点不好意思。
“你笑什么？”
马儿已跑了过来，张争流看赵茹慧让她过去，抬臂目光似在示意她自个上不去，需要他将她抱上去。
“我笑我自己迂腐。”张争流将她抱着送上马背，自己也翻身上去，扯着缰绳夹了下马肚子，“我还是第一次这样同姑娘相处。”
赵茹慧也笑，“那说明公子没在边塞好好待过。”
“是，我父兄待得多，我就是在后面办些事。”张争流回话。
马儿跑了小会儿，瞧着天上放出的烟花，张争流开口，“我的人先走了，那边应该有蛮子了，咱们换条路走。”
“走那边”赵茹慧说，“那边不是死路，可以回去的。”她依稀能够辨别方向了。
越走路越崎岖，张争流心中没谱，马儿也因着主子脚步迟缓。
“我来吧，公子抱着我。”赵茹慧拿过他手中的缰绳。
穿过崎岖后只有一匹马能够通过的距离，越走路反而越大，最后从一片密林中穿梭出去。
“你看，城门！”赵茹慧露出笑容，扭头看张争流，“这路只有很少的人知道，我们家在军中有点门路，因此知晓的。”
回了城，赵家人看回来的女儿，都是抱头掩面痛哭。
看给她跪下磕头的赵家人，张争流颇不好意思，“是赵小娘子自己厉害呢，就算我不去，她也能自己逃出来呢。”
赵茹慧将父母搀扶起来，对着张争流恭敬底身行礼，“张小公子不必谦虚，不是你，我估计会死在荒郊野外，感谢你们父子三人前来驰援，若有什么需要我们赵家的地方，只管开口。”
张争流点头，随从在叫他，说他兄长在寻他，“那我走了，你们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也只管派人来寻我。”
赵茹慧笑着说好。
用了小半月，小城才算恢复如初，只不过在新的将领来之前，朝廷让他们父子暂时待在西边守卫。
张争流拉着兄长张争鸣要去看花灯。
“京城的时候，让你去看个花灯你油盐不进，到这里了，你就要看了？”
“这里雪好看。”
“京城冬日不下雪吗？”张争鸣没好气，不过身体很诚实，穿好大氅就跟着弟弟出了门。
“得了吧，我就跟着你和汀兰姐后面给你们二人当小厮提东西，谁家弟弟混成我这样的。”
“你小子还打趣起来我了！”
张争流挑眉，张争鸣勾着弟弟脖子，“我和汀兰的婚事也就明年了，你的呢？京城没你喜欢的姑娘吗？”
张争流：“我哪有大哥怎么好的命啊，老天爷追着给你送媳妇。”
张争鸣好笑，“是你眼光太高了，京城谁不说张二公子京城最俊。”
张争流摆摆手，“那是你有主了，谢浮光又不在，诶，你知道谢浮光的表哥吗，就上次他来西边帮忙的时候，你在吗？”
“那张脸我是忘不了的，关键人家还能耐。”张争鸣很少发自内心赞扬谁，“谢家老宅都是能耐人呢。”
“我要长谢双那样，我敢横着走。”张争流看走到某处花灯铺子上观看的人，还没等他开口，就立刻说：‘我觉得汀兰姐都喜欢，咱们也不差这点钱，都买了！’
张争鸣抬脚踹他，“去去，别烦我。”
张争流翻白眼，“里面还有呢，看看呗。”
老板也认得二人，“张世子，小公子里面还有更好的呢。”
张争鸣：“我慢慢看进去。”
张争流翻白眼，“那我进去慢慢看，门口站在你也不嫌冷。”
别说，西边的冬日比起京城是真的冷到骨子里面了。
才朝着里面走，就听着几道尖酸声。
“还真当自己是贞洁烈女了，和你一起抓走的人，就你还活着，就不许人说你怎么活着的了？”
“不许这样说我们家娘子，我们家给了赎金的！”
“谁家没给赎金呢？”
“听说回家后病了好几日呢，怎么就如此着急出来了，莫不是想看看这灯节上，有没有人愿意收你的花灯，做你的郎君吧？”
张争流蹙眉，进去的脚步立刻停住。
被救回来的人质其中有一批被用来当作药人了，蛮子给他们的吃食之中有毒，这些人回来都陆陆续续地死去了。
分明当时也叫了军医来看，确定人质都没事了，才送他们回的家。
后面说，用的是蛊毒，是一种非常罕见的毒物，因此分别不出来也正常，等着能够分辨出来的时候，人也一命呜呼了。
“各位如何想心里舒坦就如何想，只是我对这些风言风语无所谓，我兄长和嫂子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各位珍重，见一面也算是有缘分，你们的灯我清了。”
这道声音张争流有记忆。
是……
跟着一张冷漠的容颜就出现在了面前。
真是赵茹慧。
当夜在逃命，倒没有仔细看她，只觉得这个姑娘和京城的姑娘一点相似之处都没有。
注视似乎让赵茹慧有了觉察，她皱眉对着目光袭来的地方一个怒目过去。
猛然发现是救命恩人，立刻错愕了下，对着他抱歉地一颔首。
外面看灯的张争鸣拿不定主意，看走出来的弟弟，“你觉得谢三喜欢哪个，我还是人手一个的好，免得他老说我重女轻男。”
却发现弟弟直接越过他走了出去。
张争鸣疑惑，跟着的老板乐呵呵说：“小公子和赵小娘子认识吗？”
赵小娘子？张争鸣眼神一亮，“老板，你与我说说呢？”难不成弟弟是有喜欢的姑娘了？
喜欢大约还谈不上，追出去的张争鸣自然听到了兄长的好奇声。
他也只是好奇，好奇赵茹慧刚刚为何一言不发。
才追上，赵茹慧已经回头，非常果断，“若是让蛮子抓百姓做药人的事情传出去，怕是要人心惶惶，我不过是命大，加上又遇到了你亲自来救，命好而已。”
她说完以后，一挑眉，似乎等着张争鸣说什么。
张争鸣哦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开口，赵茹慧的丫鬟就跑了来，“姑娘，今年还是要和去年一样的灯吗？”
“今年不要了，晦气得很，咱们回去了。”赵茹慧说完，对着张争鸣行了一礼，扭头就走了。
张争鸣发现了赵茹慧的不一样。
这个人似乎并没有觉得他身份多金贵，只是将她当作了普通人。
“喜欢啊？”肩头被张争鸣拍了下，“我打听好了，这姑娘是个不拘一格的，家里将她养得很好，琴棋书画厉害跟着家里做生意走南闯北的，喜欢她的公子哥海了去了，你要喜欢，可得努努力。”
“你胡说什么坏人姑娘清誉，我只是看她被为难也不说什么，出来问问而已。”
“你小子以前可不这样的。”张争鸣打趣，“得了，可以先做朋友吗，你不是挺喜欢看书的吗，就这样，明天咱们去书斋看看。”
“我不去。”
“你陪我去行不行。”张争鸣觉得有戏。
“我不去！”张争流摇头，“怎么，我随便看一个女子，你就觉得我喜欢人家？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回去找林不移给你扎两针。”
“可你第一次追人姑娘后面跑啊。”张争鸣觉得是好事，不然以后她和谢汀兰成婚了，若是有战事，他必然是要来前线的呢，若是有个弟妹在家里陪着她，也是好事呢。
“不去！你一边去选你的花灯！”
张争鸣扯着弟弟，“走呗，陪我，你上次下棋输给我，还没给我彩头，就要这个了！”
兄弟二人拉扯起来，张争鸣气得转身，抱着手来了一嗓子。
“你滚吧，我不是看汀兰姐在，你看我赢不赢你，你少得了便宜来卖乖！我不喜欢赵茹慧！”
“小女也不喜欢张小公子。”
打闹的兄弟二人当场愣住，一转身，就看赵茹慧主仆站在身后不远处。
赵茹慧只看着张争流，“也亏得这里不是京城，不会因为随随便便一句话，我就抬不起头，世子爷也不要打趣了，这里的百姓都很感激张家人的驰援。”
张争流：“赵小娘子……”
话都没机会说完，赵茹慧就带着丫鬟消失在人群之中。
张争鸣啧啧，“我要是你，我就追上去解释。”
张争流哎了一声，瞪了哥哥一眼，“我解释什么我本来也不喜欢她。”
张争鸣摇头，“你说得好没有底气。”
张争流切齿：“你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