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比任大保他们想的还要顺利,第二日他便去德邻居找到阮红喜交了货。拿着条子到账房汇了账,又与阮红喜约好,晚上在秘书院请大伙儿热闹热闹,也要把说好的回扣给人家。
走出公关,任大保只觉得两脚踩在棉花上,有种不真实感。一直走到自己去过的那间银行,把银票兑好,又换了一大把永乐银元,这才觉得自己真赚到钱了。
到了客栈,把事情经过说与郑屠,爷俩着实乐了一阵子。
“可我这心里还是不踏实,我这些钉子给了他,用在哪儿?给谁用?甚至会不会用?我是一概不知。那么,我该怎么配货,下次他还能不能要?我当时都没敢问,哎!”
任大保越想越悔,当时自己最怕的就是这事最后成了泡影,拿到银票后又头脑发热,光顾着和阮红喜约秘书院的事,其余全都忘记了。
后悔地用拳头敲自己脑壳,却听郑屠笑道:“贤婿,能做成这桩你就偷着乐吧。要想把买卖做的长远,还得讲求个细水长流,不妨回去开个钉子铺,一点点发展。”
他出面的当口,郑屠老爷子也跟这客栈的掌柜,恰好也是山东人,打听了些老公物业的情况。
人家手里那块地实在不小,足足有一万亩,周数他们最早买地就花了至少5万元!这地皮在阮老公手里捂了十来年,随着京城工程陆续竣工,那地的价值就越发明显了。
其实阮老公的地分为两块,一块在城里的崇文门一带,只有千亩,其余9000亩全都在城外,被阮老公种上了玉米。
他对京师的城市规划是一清二楚,这北京城是东富西贵,北穷南贱的格局,平民主要住在南城和北城。只不过后世“北穷”的帽子摘掉了,南城却始终差一些。
大概是南边的宣武门毗邻菜市口刑场,整天见囚车进出,乃是“死门”,阴气自然重了些。
崇文门则主管防御和通行,数这片人流大,又不跟权贵挨着,加之最初周数他们用的是塞国经验,房屋目标就是小商人、小市民这些。
现在来看,阮老公能一直拿住这块儿地,也是有其独到之处的。
而且那地也不是全荒着,城里有上百座二层小楼,还有些没来的及做地基的。今儿任大保去的地方就是周数他们留下的烂尾楼,但稍加拾掇就能住人。
阮红喜他们跟公馆经营,光是城外的地租和城里的房租一年也没少收。
况且,城外玉米地里还有个废弃的锅炉厂,设备什么据说还在,只是过了这么多年,怕是锈的用不成了。
郑屠的分析给任大保泼了盆冷水,阮老公是个炒地皮的,他家买些钉子兴许有用,放着也不怕亏。但对他而言,就是有来无回了,万不敢把宝压在这里。
“爹,这个钱你收着。虽说少了些,等我把事情干的大些,再好好孝敬您!”
亲是亲,财是财。这事能成全靠老爷子帮衬,任大保当即抽出张100两的银票给了郑屠。他这一票生意抛去成本,落下将近1000两,给老头抽水也是应有之义。
“这怎么好?只要你们日后顾念点儿亲情,照顾我儿一二,这把子老骨头给你们熬干也没什么。”
他把银票紧紧攥着,脸上笑开了花。别的不提,他这大女婿做事舍得使钱,这点很令他长脸。
不过,打听完秘书院是个何等所在,这爷俩脸色顿垮,均有些尴尬。
秘书院是京城一等一的销金窟,明初不禁官员狎妓,京城的青楼楚馆不在少数,尤以八大胡同为最。
但其中也分等级,叫什么“院、楼、馆、阁”之类,不用问,多半属于高档会所。
要是不揣个几十两银子,你连人家秘书院的门都进不去,消费更是上不封顶。
这种场所,丈人和女婿自是不便同时现身,郑屠便称身体不适,早早歇了。
华灯初上,任大保踏进秘书院,整个人骨头都酥了。
进门便听到婉转悱恻的二胡曲,似乎从极远处传来。然后一股香气沁入心脾,高雅又不失浓烈,浓烈处又挠心挠肺。
被人引导着穿过一条幽暗长廊,忽然又豁然开朗,这是片少说有数十亩的院子,有信步啄食的孔雀,低空飞翔的极乐鸟,还有许多学舌的鹦鹉。
其中一只鹦鹉时不时蹦出一句:“刘大人,你怎么又来了?”
当即有人在暗处发出吃吃笑声。
任大保在一处小包房见到郭大路,对方先是替阮红喜收了2000两银票,又告诉他今晚共有六人,初次会面,不用太破费,买个298两的套餐即可。
尽管有准备,但这个数字还是把任大保吓到了,以至于当时都变了脸色。
见他迟疑不决,郭大路笑着拍拍他肩膀,道:“贤侄,有道是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只要巴结上这些京城的大人物,日后人家从指头缝里稍微漏那么一点儿,够你吃个肚儿溜圆。”
“罢了,大不了以后再不来往,总归这回是赚了钱。”
心里宽慰自己,与伙计会完帐,任大保兀自觉得头皮发麻。
好在客人很快到了,除了阮红喜,其余似乎也跟他们是一个府上的,有两位竟是锦衣卫的人,一个是百户,一个是总旗。
这在任大保眼中绝对算得上是大人物了,这才感觉有些敬畏。
好在这些人自顾说笑,把他当空气似的。但见他态度恭敬有礼,那位百户大人还特意对他点点头,说“你小子不错。”
众人又是更衣,又是经过一个散客用的大澡堂,才到了他们的专属浴池。
几人在池子里惬意泡着澡,旁边伺候的婢女是不是奉上热毛巾、瓜果、酒水等。
“还是京城的人会享受啊!”
正自暗暗腹诽,任大保就见到几名留着齐肩短发,上衣下裤,穿白衬衫的少女,个个手里拿着乐器。
“嘿嘿,要么怎么叫秘书院呢?时下官老爷们最稀罕塞国的女秘书,这几个只是开胃的前菜,演奏乐舞的。”
郭大路知道他大概是个雏儿,凑过来解释。任大保这时才恍然大悟,听那几个女子用锣鼓琵琶、二胡等乐器合奏了一曲【将军令】,歌词极尽挑逗之能事,还挺燃的。
那些儒教夫子们对塞学是深恶痛绝,可对于塞国人的享受,那是变本加厉也要的。塞国人的审美情趣也开始影响到这些大老爷们,比如塞国的奇装异服他们自己绝对不会穿,但风月场的女子这么穿却很能调动情绪。
塞人主张讲卫生,勤洗澡,女人天足为美。这种观念起先明国士大夫很难接受,但一年观念翻转,再看自家小妾的三寸金莲,就会觉得很丑,很恶心。
阮红喜等人谈话,任大保很难插上话。偶尔阮红喜也会问他一两句,比如:“有没有法子把我家的锅炉厂盘活起来?”,“在城外给你划块地,是盖房子好?还是建厂子好?”
任大保疯狂调动脑细胞,可惜脑子里没这方面的内容,结果一个都答不上来。那几人反倒一起笑了,说阮红喜莫要为难一个新人,咱们只管做分内事便好,云云。
此时此刻,任大保似乎也有些明悟。京城的大人物其实也是需要他这样的底层人士的,但你得有些真本事才行。
若只会跑跑腿,使使钱,人前人后奉承着,那样的人京城里有的是,又何须你一个外来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