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月华琢磨着慢慢开口,“今儿个母亲生病,我回来看看她老人家。不曾想听她说,你拒了孙家的婚事。你年纪也大了,孙家姑娘样貌才情都是好的,怎么你还看不上?”
程允章脸上浮起一抹了然的笑,“母亲让三姐来劝我成婚?”
程月华心知这个弟弟聪明,瞒也瞒不住,“母亲很忧心你的婚事。阿弟,你二十了,从前是读书耽误了亲事,成家立业的那些话我也不劝你了。但大哥死了,程家就剩你一个男丁,人丁不丰,你总得让母亲和我有个指望呀。”
一提起死去的大哥,程允章肩线忽而绷紧。
大哥是为了进山给他找药而被安上一个“私自离队”的罪名被活活打死的。
“我也知道你和母亲因为我的事情产生隔阂。”程月华眼睛发红,“可是四弟,你我一起长大,你和母亲都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近之人。当年你被关在牢里生死未卜,舞弊案闹得天下震动,每日都有人被拖去砍头。为了救你,莫说去严府做妾,就是要我的命又如何?”
“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可你若因此跟母亲不睦,叫我于心何安?”
程允章垂着眸,声音无助,“阿姐…”
可终究是他误了阿姐的一生啊!
母亲来探监的时候,他就同母亲分析过利弊,并清清楚楚的告诉母亲让她回去等他,舞弊一案牵连不到他身上。可母亲病急乱投医,次日等他走出大牢时,母亲已经将三姐送上软轿抬进了严府。
三姐做了最无谓的牺牲。
可母亲却口口声声说若非三姐,他不会这般轻易放出大牢。
母子两因为此事大吵一架,将近半年同住一个屋檐下却如同仇人。
“阿弟,你不该怨母亲的。”
“母亲这辈子只有你这一个指望,她不为你好,为谁好?”似乎想起了小时候的日子,程月华脸上漾出苦涩的笑容,“母亲是很不容易的。她早年丧夫、中年丧子,拉扯着我们姐弟两长大,其中多少苦楚都只能往肚子里咽。”
“或许你有些事记不得,可我却记得清楚。当年母亲带着我们姐弟几个去求祖父祖母,祖父祖母怕被父亲的事情牵连,连门也不开,只丢了一百两银票赶我们走。冰天雪地之中,你的足衣丢了一只,母亲便脱下她的给你穿上,她则赤脚走在雪地里。”
“你身子弱,在流放路上是不小的负担,同行人都劝母亲丢下你,可她却看你看得比谁都紧。”
“你总说母亲强势,喜欢操控你的人生,可阿弟…”程月华眸色颤颤,嘴角倔强的抿着,“她一个寡妇,若不强势…早就被这世道吃干抹净了!”
程允章几不可察的叹气。
原本平静的心又泛起涟漪。
风吹心树摇。
“她这辈子过得很苦,别再跟母亲置气。你读书惯不让她操心,怎么婚事反而让她焦白了头发?”程月华抓着程允章的手,又笑笑,“还是说…你有心仪的姑娘?”
程允章不说话,阳光为他侧脸渡上金边,仿佛他只有一个躯壳留在这里。
“从前喜欢。”程允章笑着拍拍程月华的手,笑容里没有苦涩,只有平静,“但她从未正眼看过我。”
若温婉心里对他有一星半点的在意,便不会从头到尾瞒着他,更不会轻而易举的杀了元启元敬两兄弟。
打狗尚且还要看主人的颜面,元启元敬是他至亲,可温婉心里…似乎从没在意过。
这一场轰轰烈烈如烟火般绚丽的情感,没有死在他预想中和全世界为敌的对抗之中,而是死在他一厢情愿里。
这场热恋,竟然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那些未能开口说出的情感,全都烟消云散。
程月华脸色微滞,随后很自然的接口:“哪家的姑娘眼光这般高,竟然连我阿弟也看不上?”
程允章不答反问:“母亲是中意孙家姑娘吧?”
既然如此……
“孙家姑娘看起来很好。”程允章轻轻阖上双眸,睫毛轻颤,将心中翻涌奔腾的不甘全部咽下。
命运如此。
他便认命。
“既然母亲中意,那就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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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播州和并州地界交界处的密林之中。
月朗星稀,群山掩映,狼嚎四起。
魏峥带着十几名下属正躲在一处破败的村舍之中。
他们一路追踪刘桂舟到了播州边境,此人越来越往偏僻的地方去,目标明确,让本来想抓捕刘桂州归案的魏峥改了主意。
他们临时在这村舍之中歇脚,孟元杰则去附近的鸽房取回赵恒从播州发来的军报。
火星子“噼里啪啦”跳跃,孟元杰靠近魏峥,将军报呈上。
魏峥用白帕子擦拭剑身,腾不开手,便让孟元杰念军报。
孟元杰声音不重,对着火光,一个字一个字的读起来。
赵恒读书习字都是半路出家,字迹……主打一个勉强能认,军报更是直通通的,半点不通文采。
——卑职已寻到身手矫健的乳娘入温宅伺候。乳娘已成为卑职暗线。卑职如今对温家情况了如指掌。
——温掌柜命屠二爷日日殴打安保年,安保年含泪离开播州城,临走之前派人去了元家一趟。
——温掌柜买通道士,日日盘旋在安保年身边,游说他家儿子安重荣八字不好,克他钱财升官之路。安保年欲回家送走儿子。
——温掌柜来督抚院借了十个琉璃盏。卑职已经命她写下借据,请您放心!
——温掌柜开了个名为“红楼”的酒楼,每日人满为患,高朋满座,风头一时无两。更有新剧《真假千金》值得一看。卑职已三刷,超越《娇娇传》!强推!这个故事是还要从真千金回到尚书府开始……
孟元杰念到此处,抿唇,皱眉。
一目十行看完,随后喉头一滚,手一抖,干脆利落的翻页。
候继凑过来,“嘿,这小子……《真假千金》的剧情他写了一整页!”
他娘的军报一共就两页!
一页纸还是话本子!
他早说过赵恒这小子脑子不太聪明!
侯爷留他在大本营后方调度,他可倒好,整日关注人家温小娘子!
果然,魏峥眉尖轻蹙,擦拭剑身的手一顿。视线慢吞吞的睨过来,语气更是阴嗖嗖的,“播州城里那么多人和事,他是住在温婉房顶上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