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的震动渐弱时,我正跪在温尘身侧,指尖压着他胸口的绷带。
血渍已经渗透了半片衣襟,但指腹下的心跳还算有力——比刚才那阵急促的震颤稳当多了。
我松了口气,抬头时额角撞落块碎石,生疼,倒把眼眶里打转的泪撞了回去。
\"瑶瑶。\"温尘的声音哑得像砂纸,却还是轻轻蹭了蹭我手背,\"我没事。\"他眼尾还沾着血渍,可眼睛亮得惊人,像雪夜里被月光劈开的寒潭,\"刚才那剑...九梅破煞诀的剑影,比我当年在藏书阁抄录时,多了七片梅花瓣。\"
我这才发现自己还攥着梅花剑。
剑刃不知何时褪尽了血色,素白得像初雪,可剑穗上的梅花瓣全不见了——许是都融进了剑里。
正发怔,头顶忽然响起清越的钟声,震得人耳骨发麻。
我抬头,就见光雾里浮起个青衫女子的虚影,眉眼和灵儿有七分像,只是眼角多了两道细纹,像被岁月刻进了年轮里。
\"通过终极试炼,梅花剑认主成功。\"她的声音比灵儿沉得像古玉,\"但你们要记住,墨风不过是疥癣之疾。
三日后,域外天魔将破界而入。\"
我手一抖,差点把梅花剑掉在地上。
温尘却先我一步攥住我手腕,指腹轻轻摩挲我掌心的梅花印——那是剑认主时烙下的,此刻正发烫,像团活的炭火。\"前辈。\"他声音稳得像山,\"如何破这困局?\"
青衫虚影抬手,指尖点向我们身后的水晶雕像。
我这才注意到,方才被墨风的鬼煞掀得东倒西歪的石台上,那尊原本蒙着灰的雕像不知何时亮了起来,泛着月白色的光,连底座都刻满了我从未见过的符文。\"此乃上古留下来的镇界石。\"虚影说,\"它能感知天地气运,指引持剑人化解危机。
但它需要真正的'守界者'——不是靠灵根,不是靠修为,是靠...愿与这方天地同生共死的执念。\"
我的喉咙突然发紧。
三天前在藏书阁抄《九梅破煞诀》时,我还对着竹简掉眼泪——那时我连前两式都使不全,温尘却翻着我抄得皱巴巴的纸页说:\"瑶瑶的字比我当年有力。\"后来他替我擦眼泪,梅花瓣落进他衣襟,我盯着那点白想:要是我能强到替他挡下所有刀枪就好了。
\"萧瑶。\"虚影突然唤我名字,\"你可愿接下这使命?\"
我没说话。
温尘却先握了握我的手,指节因用力泛白:\"她受的伤还没好——\"
\"我愿。\"我打断他。
掌心的梅花印烫得厉害,像是要把这些年的不甘、委屈、躲在他身后时的害怕,全烧进骨头里。
我望着虚影,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我要护的不只是他,是这方天地里所有...像我从前那样的废柴。\"
虚影笑了,细纹里溢出星光:\"好。\"她抬手,水晶雕像突然\"嗡\"地一声,底座符文全部亮起,一道暖光裹着雕像飘到我面前。
我伸手接住,指尖刚碰着石面,就有热流顺着血脉往四肢百骸钻——像是喝了十坛最烈的烧刀子,又像泡在温泉里,连骨髓都软了。
等那股热流退去,我惊觉体内的灵海涨了整整一圈,从前卡在金丹瓶颈的滞涩感,竟像春雪遇了暖阳,化得干干净净。
\"这是镇界石认主的力量。\"虚影的声音开始变淡,\"三日后,天魔破界处会在镇界石上显影。
记住,真正的危机不在刀枪,而在...\"她的话突然被一声脆生生的\"姐姐!\"打断。
灵儿不知何时蹭到了我脚边,怀里的雪魄正扒拉她衣襟,湿漉漉的鼻子直往我手心里拱。
她仰着头,眼睛亮得像两颗琉璃珠:\"姐姐刚才好威风!
我就知道,姐姐和温哥哥一定能通过试炼的!\"她歪头看我手里的镇界石,\"不过前辈说的天魔...是不是比墨风厉害很多呀?\"
我蹲下来摸她发顶,雪魄趁机舔了舔我手背,带着点狼崽子的糙。\"或许吧。\"我看向温尘,他不知何时站了起来,虽还捂着胸口的伤,脊背却挺得像根松竹。
他冲我笑,眼角的血渍没擦,倒衬得那笑更鲜活:\"但我们也比从前厉害很多。\"
虚影的光越来越淡,最后只余下句\"善用此石\",便彻底消散了。
灵儿抱着雪魄蹦到石台前,戳了戳还亮着的符文:\"我去把密室的碎石清干净!
等会出去,我要吃温哥哥烤的松子糖!\"她跑远时,雪魄\"嗷\"地叫了声,追着她的影子蹿了出去。
\"瑶瑶。\"温尘忽然拉我到他身侧,下巴轻轻抵着我发顶,\"怕么?\"
我仰头看他。
他眼里有我,有镇界石的光,有密室顶漏下来的天光——那光落在他肩头上,把他染得像幅会呼吸的画。\"怕过。\"我如实说,\"刚穿来那会儿,我连引气入体都学不会,躲在柴房里哭,觉得这辈子都只能当废柴。\"我攥紧镇界石,它还留着方才的余温,\"可现在...我有你,有剑,有这石头。\"我笑了,\"再说了,\"我踮脚吻他唇角,\"我要护的人,总得站在我前面才好——不然我怎么挡刀?\"
温尘被我逗得低笑,胸腔的震动透过衣襟传到我心口。
就在这时,密室外突然传来\"咔啦\"一声,像是石块被撬动的轻响。
我们同时抬头,他的手已经按上腰间未出鞘的剑,我握紧了镇界石——石面的符文正微微发烫,像在回应某种遥远的呼唤。
\"出去看看?\"他问。
我点头,掌心的梅花印和镇界石的热流缠在一起,烫得人心安。
密室的石门在我们脚下发出\"吱呀\"轻响,外面的天光涌进来时,我听见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呜咽,像极了墨风临死前没说完的那句话。
但这次,我不会再让任何声音,成为我们的枷锁了。
密室外又传来一声异响,像是碎石滚落,但比之前的声音更沉闷。
我紧紧攥着镇界石,能感觉到石面符文的震颤顺着掌心蔓延到胳膊上——这是它在发出警示。
温尘的剑已经拔出三寸,寒光掠过我的眼角时,他用另一只手轻轻推了推我的后背,把我拉到他身侧:“紧跟我。”
灵儿抱着雪魄从石堆后面窜了出来,这小丫头跑得很急,发绳散了半截,碎发黏在满是汗水的额头上:“姐姐!刚才前辈留下的传讯符在我兜里发烫!”她举起一个焦黑的纸团,边缘还冒着细烟,“符上说‘速离遗迹,天魔先遣已破禁’!”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温尘的剑穗突然绷得笔直,如同琴弦一般——这是他感知到危险时的习惯动作。
我想起刚才那虚影说的“三日后天魔破界”,可现在才过了半天,难道时间线错乱了?
镇界石在我掌心烧得更厉害了,石面浮现出淡青色的纹路,就像活过来的藤蔓,顺着我的手腕爬到小臂上。
“走密道。”温尘迅速扫视了一遍密室的角落,剑尖挑起一块刻着星图的石板,“这是我当年布置的隐阵,能通到后山的竹涧。”他转身时,胸口绷带上渗出的血珠沾到了我的手背上,烫得我不禁一颤——他的伤还没完全好,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灵儿踮起脚,扒着他的肩膀问道:“温哥哥的伤……要我给你贴上雪魄的灵毛吗?它的毛有疗伤草的味道!”雪魄立刻从她怀里探出头来,湿漉漉的舌头舔了舔温尘的手背。
温尘被逗得轻声笑了起来,但还是加快了动作:“先出去再说。”
当密道入口那带着霉味和青苔气息的空气涌出来时,我听到头顶传来“咔嚓”一声清脆的响声——像是某种屏障破碎的声音。
灵儿紧紧抓住我的袖子:“姐姐,刚才那声音……就像我藏在树洞里的琉璃瓶摔碎时的动静。”她的指尖在颤抖,但眼睛却亮得惊人,“但这次不是坏事,对吧?我们要去打大坏蛋了!”
温尘走在最前面,剑指向前方,每一步都踩在密道砖缝的星图节点上。
我数着他后颈的碎发被石壁刮乱的次数,数到第七下时,他突然停住了。
我撞到他的背上,鼻尖蹭到了他的衣服,闻到一股熟悉的沉水香混合着血锈的味道。
“到了。”他说。
密道尽头的石门被他一掌推开,天光一下子倾泻下来。
我眯着眼睛适应光线,首先看到的是满地枯黄的竹叶——这是后山的竹涧,我认得那棵歪脖子老竹,去年我和灵儿还在它的树洞里藏过桂花糕。
但再抬头一看,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原本湛蓝的天空裂开了一道口子,就像被谁用红笔狠狠地划了一道痕迹。
裂缝里翻涌着墨色的雾气,雾中隐约能看见鳞片——那不是普通妖兽的鳞片,而是带着倒刺的,每一片都泛着妖异的紫色。
风卷着雾气扑面而来,我闻到一股腐肉混合着铁锈的腥气,胃里一阵翻腾。
灵儿打了个寒颤,雪魄“嗷呜”一声,毛都炸了起来,变成了一个刺球。
温尘的剑“嗡”的一声出鞘,剑气掀起满地的竹叶,在我们周围织成了一道青绿色的屏障。
他用另一只手扣住我的后颈,把我拉进他怀里:“瑶瑶,拿出镇界石。”我这才反应过来,慌忙捧出镇界石——石面的藤蔓纹路已经爬到了我的手肘,此刻正发出幽蓝色的光,仿佛在和空中的裂缝较劲。
“那是……天魔先遣。”我的声音有些干涩。
三个月前我在万宝楼的典籍里见过相关描述:“破界前会派爪牙撕裂小世界,试探虚实。”温尘的指腹轻轻蹭过我的头顶:“所以他们着急了,等不到三日之期。”他低头看着我,眼角的血渍被风吹淡了一些,“害怕吗?”
我望着裂缝里翻涌的雾气。
半年前我还在柴房里哭自己是个废柴,现在却要直面这种只在话本里听过的怪物。
但温尘的心跳隔着衣襟撞击着我的心口,灵儿紧紧攥着我另一只手的温度透过袖口传来,镇界石的热流在我的血管里横冲直撞——我突然笑了:“害怕,但更想把他们揍回去。”
灵儿突然拽了拽我的衣角,小丫头仰起头,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害怕,只剩下亮晶晶的兴奋:“姐姐你看!镇界石在发光!”我低头一看,果然看到石面上浮现出几处亮点,就像散落的星星。
灵儿踮起脚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石面:“这是……地图?我在遗迹藏书阁见过,每个亮点都是一处危机!”
温尘的剑指向最近的亮点:“青丘山。”他说,“那里有上古狐族的护界阵,如果被天魔攻破……”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亮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亮——就像在催促我们。
裂缝里突然传来一阵尖啸,就像千万根银针扎进了耳膜。
灵儿捂住耳朵蹲了下来,雪魄扑到她怀里,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声。
温尘的剑气屏障晃动了一下,有黑雾渗了进来,沾到我的手背时立刻燎起一个水泡。
我咬着牙举起镇界石,石面蓝光大放,黑雾碰到光的瞬间发出“滋啦”的声音,就像热油里滴了一滴水。
“走。”温尘的声音冰冷刺骨,“先去青丘。”他弯腰把灵儿抱了起来,雪魄自觉地跳到他的肩膀上,“瑶瑶,跟着镇界石的光走。”我点了点头,掌心的梅花印和镇界石的热流缠绕在一起,烫得我几乎握不住石头——但这热度,让我想起第一次握剑时,温尘覆在我手背上教我持剑的温度。
我们刚迈出竹涧,背后突然传来“轰”的一声巨响。
回头一看,刚才的密道石门正在坍塌,碎石溅起的灰尘中,我好像看到一个青衫虚影的轮廓一闪而过。
灵儿趴在温尘的肩膀上挥手:“前辈再见!我们会保护好世界的!”
风卷着雾气从后面追了上来,我能感觉到镇界石在指引方向——往东南,青丘山的方向。
温尘的脚步很稳,即使抱着灵儿,每一步都像钉进了地里一样。
我望着他紧绷的下颌线,突然想起他说过的话:“修仙界最厉害的,从来不是法宝或术法。”
现在我明白了。最厉害的,是有人愿意和你一起,把后背交给他。
裂缝里的尖啸声还在继续,但我能听到更清晰的声音——是镇界石在我掌心轻轻颤动的声音,是灵儿哼着的跑调儿歌,是温尘均匀的呼吸声。
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比任何法宝都让人安心。
我们沿着镇界石指引的方向前进,竹叶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声响。
我抬头看天,裂缝还在扩大,但不知何时,有几缕金光从云缝里漏了下来,照在温尘的肩膀上,照在灵儿的头顶上,照在镇界石上。
前方的路还很长。
但我知道,只要我们在一起,就没有跨不过去的坎。
(远处传来清脆的凤鸣声,镇界石上青丘的亮点突然剧烈颤动起来,雪魄猛地竖起耳朵,朝着东南方低吼——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从沉睡中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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