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衫修士驻足在寒潭边缘，深邃的目光穿透稀薄的瘴气，望向潭水深处那抹越来越清晰的幽蓝光晕。
他那只完好的左手缓缓从胸口的残狼图腾上移开，指尖似乎还能感受到图腾因指向目标而残留的灼热余温。
然而，此刻这灼热感已然平息，图腾不再对杨灵与老鬼所在的方向产生任何感应。
他转过身，青黑色的斗篷下摆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
目光先是极快地扫过杨灵手中那枚刚刚收服了八道元婴妖魂、显得愈发古朴神秘的玉简，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惊异与探究。
最终，他的视线还是落在了杨灵的脸上。
声音依旧带着惯有的冷冽沙哑，却比之前多了几分清晰的决断。
“我的路，与你们不同。就此别过。”
没有解释，没有寒暄，干脆利落，一如他出刀的风格。
杨灵心中了然，同样没有多问一句。
他只是平静地迎着对方的目光，微微颔首，一切尽在不言中。
站在一旁的老鬼听到这话，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强压住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欢呼，脸上硬是挤出几分虚假的“关切”与“不舍”，搓着手道。
“这位……刀法通神的道友，您一个人独行，可千万要小心啊！这葬魂谷深处诡异莫测，谁知道还藏着什么厉害玩意儿呢！”
他嘴上说得漂亮，脚下却不自觉地往后挪了半步，身体语言暴露了他巴不得这尊煞神赶紧离开的真实想法。
方才杨灵和这灰衫修士站在一起时，那两股无形中交织的压迫感，几乎让他窒息，现在能分开，他求之不得。
灰衫修士仿佛没有听到老鬼的话，甚至连眼角余光都未曾扫过他。
只是用那只独臂稳稳地按在刀柄之上，毅然转身，迈着坚定而迅速的步伐，朝着与锁魂寒潭相反的另一侧瘴气深处走去。
青黑色的身影很快被淡红色的浓雾吞噬，只留下一个逐渐模糊、直至消失的背影。
直到彻底看不见了，老鬼才长长地、彻底地舒出了一口憋了许久的浊气，感觉连周围的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他刚想转身，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对杨灵说。
“前辈，咱们快去寒潭边找婴魂草吧。”
却愕然发现，杨灵已经迈开脚步，而前进的方向，竟然与灰衫修士离去的方向一致！
“前辈！前辈！”
老鬼急忙小跑着追上，指着身后寒潭的方向，急声提醒道。
“走反了！婴魂草在寒潭那边啊！您看这罗盘，指针还指着那边呢！”
他用力晃了晃手中那枚指针依旧固执指向寒潭的罗盘，心里七上八下——这位爷不会是刚才指挥那场惊天动地的魂战时消耗过度，伤了神魂，连方向都辨不清了吧？
杨灵脚步并未停歇，只是侧过头，淡淡地瞥了老鬼一眼。
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像是有千钧之重，瞬间压下了老鬼所有的疑问和焦躁。
“不管婴魂草了，”
杨灵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跟着我走。”
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平淡，却让老鬼打了个寒颤。
“你若想留下自己找，或者另有打算，请便。”
老鬼瞬间像被掐住了脖子，所有话都咽了回去。
刚才那上百焚魂怨铺天盖地而来的恐怖景象还历历在目，若不是杨灵，他早就魂飞魄散了。
在这凶险万分的葬魂谷，杨灵就是他唯一的护身符。
更何况，杨灵展现出的实力深不可测，连元婴魂潮都能挥手即灭，跟着他，生存的几率远比自己去瞎闯高得多。
他只能苦着脸，把所有的疑惑和不满都憋回肚子里，认命地跟上，心里暗自嘀咕。
罢了罢了，只要别再遇到骨蛟、焚魂怨那种要命的东西，这位前辈爱去哪就去哪吧，总比把小命丢在这里强。
杨灵之所以临时改变计划，放弃近在咫尺的婴魂草，转而跟踪灰衫修士。
原因正在于对方转身时，他清晰地看到了其左袖扬起下，那截臂根处狰狞疤痕的细节。
那疤痕的走向、深浅，甚至边缘细微的撕裂状，都与记忆中战西当年为唤醒残狼图腾、毅然献祭右臂时留下的伤口一模一样！
至此，他已有九成把握确定，这灰衫修士就是战西。
可战西为何会出现在遥远的痴洲？
又为何孤身深入葬魂谷这等绝地？
然而，以战西目前金丹后期的修为，面对谷中潜伏的危机。
比如刚才那头元婴中期的寒潭骨蛟，若非自己及时出手，战西独臂应对，即便能凭借残狼图腾的诡异脱身，也必然要付出惨重代价。
实在是太过凶险，两人交情不浅，纵然不能立刻相认，杨灵也绝无法坐视他独自涉险。
心念既定，杨灵悄然激活羊符咒，被强化的神识如同无数条无形的丝线，瞬间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来。
在这连元婴修士神识都被严重压制的葬魂谷核心区域，杨灵的神识依然顽强地覆盖了方圆十里的范围。
灰衫修士的气息在其中如同一盏风中残烛，却清晰无比地映照在他的识海中。
而反观战西，受限于修为和瘴气压制，其神识探查范围不过百丈，根本无法察觉到十里之外，正有一道关切的目光无声地守护着他。
接下来的路途，老鬼渐渐察觉出一些异样。
他们遇到的魂兽和游荡残魂，实力明显变弱了许多，大多只有金丹期水准，偶尔冒出一两只半步元婴的，也往往还没等靠近到足以构成威胁的距离，就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瞬间击溃、消散于无形。
他偷偷观察杨灵，见对方始终面色如常，步伐稳健，仿佛对前路上的障碍早已了然于胸，心中不禁暗自嘀咕。
莫非这位前辈之前已经独自探过这条路了？不然怎会如此顺利？
他不知道，那些真正具有威胁、潜伏在暗处的元婴级存在，早在进入战西周身百丈范围之前。
就被杨灵远程操控《天地桎梏考》中的妖魂悄无声息地解决了。
玄水阴鳄与幽玄冥鱼的配合，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没有引发丝毫灵力波动和声响。
如此一路暗中护送，不知在浓雾与险阻中行进了多少时日，前方的景象终于开始变化。
原本浓得化不开的赤红色瘴气，逐渐变得稀薄、淡化，露出了后方久违的青灰色天空。
空气中的阴冷和压抑感也在缓缓消退。
老鬼猛地停下脚步，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随即脸上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声音都带着颤音喊道。
“前辈！快看！瘴气变淡了！我们……我们好像要走出这鬼地方了！”
杨灵抬起头，目光穿透稀薄的雾气，已经能清晰地看到葬魂谷出口的轮廓。
而他神识感知中，战西的气息，正稳定地朝着谷外一座不起眼的矮山方向延伸。
他在距离谷口尚有数里的一处隐蔽石坳后停下了脚步，不再继续前行。
战西既已安全出谷，外界天地广阔，神识压制大减，若自己再贸然跟随，以战西的警觉和如今可能提升的感知能力，很可能会暴露行踪。
老鬼看着谷外透进来的、久违的天光，激动得几乎要老泪纵横，只觉得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一样，但更多的是死里逃生的狂喜。
他转过头，带着劫后余生的谄媚，小心翼翼地问杨灵。
“前辈，咱们总算出来了！接下来……是找个地方歇歇脚，然后再想办法打听婴魂草的消息吗？”
杨灵收回遥望谷外的目光，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淡然。
“婴魂草之事，以后再说。”
几缕稀薄的阳光顽强地穿过谷口的缝隙，洒在两人身上，驱散了葬魂谷中积攒的阴寒与死气。
“接下来，你想死还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