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我似乎真的“看见”了他。不是用眼睛，而是用一种更深、更诡异的感知。那一瞬间，我明明已经失去了视觉，连光都模糊成灰，可叶霖的脸，却清晰得近乎刺眼。
他离我不远。雪地反着冷光，冰面上有血流淌，延伸到他脚边。他的军装早已僵硬，泥污、血迹、灰尘，全都黏在布料上，那种硬邦邦的质感几乎和他本人没什么区别。风吹得他肩章抖动，他却没有动。
他本该是那种不会有任何表情的人——冷硬、干净、精确到近乎机械的军人。可现在，他的脸上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神情。
那是一种极度复杂的表情，混合着解脱、悲怆、愤怒、还有一种诡异的满足。
他的嘴角微微往上扯，像是在笑，但那笑里一点喜意都没有。眼角抽动了一下，整张脸僵硬得像裂开的面具，裂缝里露出的，不是温度，而是压抑到极致的痛。
他看着我，眼神直直地落在我身上。那一刻，我几乎要怀疑他在看另一个人。
那种目光，沉重得不像是为“我”而流露，更像是透过我，看着某种早已无法挽回的东西。
他在笑。
不是发自心底的笑，而是一种压抑太久的情绪终于失去控制的扭曲反应。那笑让他的面部肌肉在微微颤抖，像是被痛苦和快意同时撕扯。呼出的气在寒风中白成一团，像是蒸汽从沸水里冒出。
我的胸口一阵收紧。那表情，像是崩塌。
像是一瞬间，所有隐藏的、被秩序压制的东西都被逼了出来。
他的眼睛泛红，却没有泪。那里面有种东西在挣扎——
恨吗？
悔吗？
还是终于看到我倒下后，那种“终于结束”的轻松？
我分辨不出。只觉得那笑，比痛更让人寒冷。
风吹过，他的嘴唇动了一下，好像要说什么。我看见他的喉结滚动，肌肉在脖颈处紧绷到极致。可他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站着，雪落在他发间，血流过他的鞋底。
他看着我，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在告别。
我的意识一阵晃动，耳边的声音全被抽走，身体像被什么拖着往深处坠。
最后一眼，我看到的，是他那双漆黑的眼睛里映着我倒下的样子——
而那眼神里，闪过的不是悲伤，而是一种比恨更深、比痛更久、比生还更像死的情绪。
那笑，那神情，那整个人的僵硬姿态，都如此不真实。他看上去像是被什么撕裂了。
我甚至怀疑，那是不是我的幻觉。毕竟——那样的叶霖，不该存在。
失去了视野，失去了听觉。按理说，我本该就此失去一切。
可偏偏没有。或者说，并不完全。
一开始，是冷。那种彻骨的冷，从皮肤到骨髓，从体表到内脏，仿佛整个人被封在了冰层里。呼吸的空气也是冷的，灌进肺中化成碎片，在胸腔里炸开。然后，不知过了多久，那股冷意突然被掀翻，变成滚烫的热。
热得几乎无法忍受。
那种热不是温度的上升，而是一种要把人撕开的热。
身体深处有某种东西在沸腾，像是血液被迫反着流，像是心脏在烧。每一寸皮肤都被灼痛，肌肉发紧，意识被挤压得变形。那种热逼得我想要挣扎，可我连手指都动不了。
然后，热也消失了。冷也没了。
一切的温度都被抽走，只剩下一个“空”的感觉。
不是麻木，而是真空。没有任何东西能传递进来，我感受不到身体的存在，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在“里面”。
可就在这种虚无里，痛——出现了。
尖锐得像是被针扎进神经，不是外部的伤口，不是身体的。
那痛在脑子里，深处，最不该被触碰的地方。
它不是一阵一阵的，而是持续的、蔓延的，像有人把细线一点点插进我的意识，把整个大脑一点点扭开。
我想喊，却喊不出。想闭上“眼睛”，可我已经没有眼睛。
那种痛没有方向，没有起点也没有尽头，只是无数条细小的光线在脑海里同时闪烁、撕扯、崩断。每一条神经都被同时拉紧又打结。它让我想起曾经青色幼苗初次苏醒时的那种撕裂感，只是这一次，更彻底。
我仿佛听见自己在被“重写”。有碎片、记忆、感官在同时剥离又重叠，像被什么东西试图拼接，却又拼得不对。
那不是生理的疼，是意识本身在被撕开。我甚至能感到痛的形状——它像一根细针，从脑后直直刺入。
冷、热、失重、疼痛，全都混成一团。我不再确定自己是活着，还是在坠入某个更深的层面。
唯一确定的是——那不是梦。因为梦里从来不会这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