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来到黄泉的方渡，已经在庭院内站了片刻。
没有人声，连虫鸣都听不见，只有无边的死寂，除了他，一切都是静止的。
站在这里坐以待毙也不是办法，方渡打算在耿宅转转，看看是否有通往现世的入口。
这还是方渡第一次来到黄泉界。
傅云若说，黄泉的凶险不在于那些神魔妖怪，而在于自己的本心。在那里，人的欲望被无限放大，人是被自己吞噬的。
方渡还记得自己那时候问过他，要是一个人已经舍掉了七情六欲，那他在黄泉，岂不是无敌的存在？
傅云若笑了两声。他大概是见识过这种人的，所以回答的时候，没有任何迟疑。
“如果没有任何欲望，那就是空，无尽的空，什么都填不满的空。
我不知道那和永远无法得到满足的欲望相比，哪一个更可怕。但是方渡，身为你的朋友，我不希望你遇到任何一个。”
傅云若从来不支持方渡和石万到黄泉去凑热闹。如果非要满足好奇心，站在边界看看就算了，没必要把自己强行放到险象环生的地方。
以往方渡看到的那些阴差，也都是趁着他们在人间办案时，长了见识。
现在方渡被那阴差收割了灵魂，被迫来到黄泉界。他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心里觉得惊奇。
这里的布置和耿宅真是一模一样。
方渡在每个屋子都看了看，里面的陈设跟他记忆中的相差无几。但不管他打开哪一扇门，面对的都是一间空屋子。
方桌上摆放着一套茶具，其中两个茶杯倒扣着，另外两个杯口朝上。就仿佛刚刚还有人坐在这里喝茶。
这时，门外忽而闪过一道白色的影子。
“什么人！”
方渡厉声喝道，张开右手想要握住他的手杖，但手指一攥，竟然抓了个空。
他盯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心想这把要完。没有武器，也感受不到自身的灵力运转。黄泉的确是个麻烦的地方，他这条老命真是保不齐要搭在这里了。
不对，他现在就是孤魂野鬼。真不知道自己放在耿宅的那具“尸体”最后会怎样。
方渡自嘲地笑笑，重新振作精神，继续寻找活路。
这会儿他已经绕到了位于后院的池塘。
池塘里面漂浮着几只死鱼，肚皮翻白，整条鱼浮在水面。
这水面也是不会动的。就像一幅静止的画，勾勒出被死鱼点缀的池塘残骸。
鱼没什么好看的，方渡继续向前走。绕过一棵巨大的梅花树，他看见了一口水井。
水井很大，三个人同时跳下去都没问题。打水的木桶被人随手扔在了草丛中。这木桶大概被弃置很久了，竟然有杂草穿过它的缝隙而生长。
方渡注视着这荒凉的场景，总有一种奇妙的感觉。这里面的时间似乎不是向前流逝的，而是错落地排布。他刚才在房间里还看到有人近期在生活过的痕迹，现在这水井边的景象又破败得像是几十年没人住过。
不由得他多想，几乎在眨眼的一瞬间，方渡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背对他，侧坐在水井边上。
那身影窈窕纤弱，长长的乌发从肩头垂落如瀑布。她身上仿佛笼罩了一层淡淡光晕，是这冷寂庭院中唯一让人感觉到一分生气的存在。
方渡知道这必然是个死人了，但比起无边的空亡，能出现和会动的鬼也是好的。
他上前两步，白影依旧纹丝不动。方渡没有立刻和对方搭话，而是绕到了她的身前。
白衣，黑发。好吧，依旧是个背影。
四面八方都是背影。
这下没办法了，方渡只能凭自己的猜测，和对方搭话。
“你是萧玉衡，是么？”
白影没说话，但也没反驳，方渡默认自己猜对了。
“之前跟着我一起来的人中，有个小姑娘。她在刚进宅子的时候，就看见了一个鬼影被铁链拖走。那个影子是你，对吗？”
“……”
这次白影仍然没说话。
方渡不知道该怎么让对方开口，只能试探着，一步一步地问。
“你不是自愿来到这里的。你想告诉我们一些事，是这样吗？你想让我们帮你的忙。”
这次方渡没有急于问出下一个问题，而是等了片刻。
终于，白影轻轻点了点头。
方渡在心里松一口气，看来对方是有理智的，能正常沟通。
但不知为何，对方不能开口说话。
“那这样吧，我来说，如果我说的是对的，你就点头。说的不对，你就摇头。”
白影点头，同意了方渡的提议。
“你是萧玉衡？”
他又问起了重复的问题，这次白影点头。
确认了对方的身份后，才能展开后续的问话，不然一切都是徒劳的。
“你的墓被破坏，耿实秋将你重新安葬了。但你的骨灰坛又出现在了耿宅……是耿实秋把你带回来的吗？”
不是
白影摇头。
竟然不是耿实秋主动带来的。
最初方渡以为耿实秋对萧玉衡思念成疾，有意将她的骨灰坛子带回。现在仔细琢磨这种想法未免太极端了。凡人讲究入土为安，耿实秋一定是希望萧玉衡安息的。
那么，这个骨灰坛子，就是被有心人故意留在耿宅的。
这人的目的，就很值得探究了。
“把你带到这里来的人，是耿家的仇人吗？”
摇头。
“是萧家的仇人吗？”
又是摇头。
接连两次摇头，让方渡茫然了。
不是耿、萧两家的仇人，那会是怎样的动机才能驱使对方做出这种恶事？
难道是无关人士？随机选的地方？耿宅阴气重，里面飘荡着不少游魂，确实是个适合作祟的好地方。
但这也有点解释不通。因为耿宅不但有普通的游魂，还有被封印在这里的阴差……
方渡正在思索，眼神无意识地乱飘。
他发现这道白影一直坐在井口，动也不动，这或许就是她被封印的地方。
等等，井！
方渡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他快步冲上前去，却被萧玉衡用力推了回来。
对方看似羸弱，实则力气很大。现在的方渡没有仙术傍身，肉眼凡胎，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他退了两步，在原地站定，眼神紧盯着白影。
“你被封印在这里，是因为这口黄泉井，对吗？”